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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庄解放70周年之际,重新开馆的石家庄解放纪念馆展品中,新增了部分与石家庄解放相关的历史图片和报刊。在这些珍贵的藏品中,有一位捐赠者提供了部分展品,他就是老报纸收藏者冯艺。
冯艺在石家庄的中华老报馆也即将开馆并免费对外开放。
中华老报馆藏品之丰为国内个人报纸收藏之最,其中有些藏品填补了中国历史的多项空白。著名中国新闻史专家方汉奇先生多次到老报馆和冯艺就藏品进行讨论。
老报馆馆内藏有中国不同历史年代的各种报纸、杂志、图书及与报纸有关的实物等藏品8000多种,各种报刊500多万份。其中从未面世的孤品多种,不同历史时期专题老报刊影像资料800余部。
有人说,收藏老报纸,使冯艺成了一个“奇人”。冯艺说,至少,收藏老报纸让他这个安徽人和石家庄结下了一份特殊的缘分。
日前,记者拜访了冯艺,听听他和老报纸的故事。
冯艺在中华老报馆介绍自己的藏品。记者白云摄
触摸历史的细节
踩一双老布鞋,套一件半旧的对襟开衫,60岁的冯艺带着记者,左拐右拐,来到位于石家庄高新区挂着中华老报馆牌子的大门前。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吱呀一声,木门大开,灯光亮起,这个即将开放的老报馆,就这样将人带入了历史。
冯艺的大部分藏品还在安徽合肥的家里。中华老报馆在石家庄的这间分馆,只是冯艺收藏的老报纸中的一小部分。最近几年,他一直奔波在石家庄和合肥之间,为的就是让这些纸张泛黄的老旧报纸得到更好的保存,并有机会重见天日。
十多年前,停薪“下海”的冯艺在北京的古玩市场看到一份1949年4月的人民日报,吸引他的是报纸上的一个大标题——“我30万大军胜利南渡长江”。
那是报道渡江战役即将胜利的一篇报道,而冯艺的父母、叔叔都参加过这一战役,渡江战役纪念章家里就有好几枚。几十年后,当这样一份报纸被冯艺捧在手里时,岁月突然在他眼中变得厚重起来。
“以前从来没想过,了解中国的历史、我家的历史,竟会从报纸开始。”冯艺一边笑着说,一边用袖子小心擦了擦展柜玻璃上的灰尘。
就从那一份老报纸开始,冯艺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这个原本想从商海中淘金的准商人,踏上了收藏老报纸的“败家”之路。
记者询问冯艺的藏品大概有多少份,冯艺挠了挠头,说:“你还是问我有多少吨吧。”
几年前,冯艺想把在北京的收藏运回合肥,装了整整5个集装箱,“一个集装箱是20吨,差不多一百来吨。”
这一百来吨老报纸包罗万象,冯艺全部都翻阅过,也由此发现了很多经过岁月沧桑变得鲜为人知的故事。
比方说,刊登在1948年老报纸上的三个“董存瑞”。
“原本我是想找董存瑞的报道,翻到一张报纸,一看标题,炸碉堡,我心说,找到了。但仔细一读内文,不对啊,这个炸碉堡的不叫董存瑞,叫梁士英!梁士英是谁呢?”冯艺说,当时他非常吃惊。因为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原本,他只知道解放战争中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英勇事迹。
看了锦州战役中梁士英烈士的有关报道,冯艺决心把自己收藏的1948年的报纸翻一遍。就这样,他又找到了第三位炸碉堡的英雄——牺牲在徐州战役中的张树才。
张树才的事迹,刊登于1948年12月6日的江淮日报;梁士英的事迹刊登于1948年12月13日的人民日报。“均晚于1948年9月16日冀热察导报和1948年7月11日人民日报关于董存瑞事迹的报道。”
冯艺被那个时代共产党员、革命军人的牺牲精神深深震撼。后来,应邀到一些地方讲党课时,他就讲过这“三个董存瑞”的故事,听课的很多党员课后和他交流时都说,这就是真实的历史,这种教育比什么都有感召力。
“我收藏报纸这些年,可以说是散尽家财,最穷的时候,看上了喜欢的老报纸,想找人借钱都借不到。家里因为常年储藏报纸,老婆孩子都感染了霉菌,严重地过敏,至今治不好。有人问我,乐趣在哪?我的乐趣就在翻报纸的时候,能从中看到,在历史的长河里真实发生过的一件件事。这些事会像大树的年轮,被忠实地记载。有时候,看到历史的大背景下,普通人命运的跌宕起伏,我会边翻报纸边流泪。”
如今,冯艺最喜欢的事,仍是在自己的仓库里,从堆了六七米高的老报纸摞上,抱一摞报纸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慢慢翻。让时间,就那样从指间轻轻流走,就像历史在一张张新闻纸中,一点点,尘埃落定。
这两份新石门日报复印件,冯艺将捐赠给石家庄解放纪念馆。记者白云摄
感受时代的变化
冯艺从屋子里搬出一摞摞的老报纸,一股子陈旧的味道随着那叠泛黄的纸张弥漫开来。在他的藏品中,1947年11月14日,石家庄日报的前身新石门日报上,最早刊登了石家庄解放的消息,其后,当时的群众日报和吉林日报分别刊登了石家庄解放的消息。
冯艺收藏老报纸,最初并没有想搞这么大,只是从他见到的那份有关渡江战役报道的报纸开始,寻找与之有关的内容。就这样,他的藏品越来越多,“瘾头”也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涉及一切与报纸相关的东西,比如老报社的牌匾、报纸的制作工具等。
今天的很多读者,都还记得报纸“告别铅与火,走向光与电”的技术进步。中华老报馆里,还收藏有雕版印刷石块、活字印刷的字模以及抗日战争期间使用的油印机等。
从最初的雕版,到把字变成可排列组合多次使用的活字印刷,再到蜡纸和油墨乃至油印机,与制作工具升级相对应的是报纸内容和形式的变迁。冯艺的老报馆里,就收藏有清末的京报。
这些黄色封面的京报,长20厘米左右,宽10厘米上下,说是报纸,却是小册子形式,封面左上角都印有“京报”二字,右下角则是各家印刷报馆的名号,有公兴、聚兴等。“这也是当时的报纸和现代不一样的地方,现代报纸一家一个名字,当时都叫京报,但用不同的报馆名号来区分。”
中华老报馆的镇馆之宝也和京报有关,是两块匾面字样分别为“福兴老京报房”和“福兴公报局”的京报报馆牌匾。它们曾在一家废品收购站“兼职”床板多年,直到被冯艺花重金买下,又从北京千里迢迢运回家。
“这些老报纸,就像岁月留下的一个个脚印,顺着它们形成的时间轴,你能看到社会的变化。这些老报纸记录着时代,也被时代所记录。”冯艺说。
将近20年的收藏过程,冯艺追着报纸中历史的印迹,藏品越来越厚,日子过得却越来越薄。
为了放他的藏品,冯艺把合肥市中心100平方米的房子卖了,到当时的合肥近郊买了一套复式住宅,楼上一层都用来放报纸。但随着报纸越来越多,后来又放不下了,又把这处卖了,到距离合肥70公里的长丰县买了一套小两居。“人家买房都是越住越宽敞,越住距市中心越近,我正好反过来。但这样可以用剩下的钱来租车库、仓库放报纸,有点剩余还能再去买报纸。”
对于很多人来说,老旧报纸可能就是一堆废纸,但在冯艺的眼里,这都是不同时代最精华的记载。为了更好地辨识老旧报纸的价值,冯艺不仅恶补了大量历史知识,还自学了出版学、纸张鉴定等多种学科。
“比如说你会发现京报中登有当时的科举榜单,现在,每年高招季报纸上不也会登录取名单嘛。这种传承多有意思啊。”推推老花镜,冯艺又说,“我这有一对湖北官报,单本看意思也不大,但放在一起就有趣了,一本红色,一本蓝色。”
按照冯艺的指引望去,这两本官报确实如他所说,都是光绪三十四年,红色的是十月初十,封皮印有“万寿无疆”字样,蓝色的是十一月初五。红色的不单套红,字体也是红色,蓝色的也是一样。
“红色是庆祝慈禧太后过生日,这也是报纸收藏界,有红印印刷的开始,蓝色是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刚刚过世,还处于国丧期间,普通人的讣闻都用黑色,唯有皇家才用蓝色。”冯艺说,也正因此,他先后收藏到这一对报纸后,对相关的历史知识也进行了学习,才发现了其价值。
守护好“白纸黑字”
冯艺背着手在老报馆溜达,时不时就某报纸记载的内容停下来讲解一番。“这份《女星》是邓颖超在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时创办的。这个学校,就是现在的河北师范大学。”
已届耳顺之年的冯艺,说起老报纸,总是带着一个贪婪的孩子说起糖果般的兴奋。“以前有人问我,最喜欢我这些藏品的哪一件,我说哪一件都不是,是别人手里我相中了还没到手的。收藏东西的人,都是这个毛病。”冯艺大笑。
但对于来借报纸的人,他却非常大方。冯艺经常把报纸借给各种组织用来展览,比如最近重新开馆的石家庄解放纪念馆展品中,就有他捐赠的部分与石家庄解放相关的历史图片和报刊,再比如8月27日在河北省博物院落下帷幕的“铁肩担道义——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之一李大钊档案文献展”,就展出了冯艺收藏的13份重要历史报刊,其中包括李大钊主编的《少年中国》《每周评论》《晨报》《向导》等。
在那些报刊上,李大钊发表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等一系列文章,对当时的思想界乃至其后的中国历史,影响深远。
“这是报纸的魅力。我收藏的老报纸,从唐朝的进奏院状报到宋代的邸报,从清朝的京报到早期的人民日报,跨越了千年以上的历史,小到衣食住行的变化,大到波澜壮阔的民族复兴,我们都能从中找到轨迹和脉络。”冯艺说,他也从中看到了报纸这种媒体,是如何从官方文书发展到涵盖各方各面、内容多种多样的全过程。
人民日报是冯艺收藏的重中之重,该报进北平后曾出版的《北平新闻》,1949年仅出版18期,其中刊登范长江手稿的一期也被收藏。至于藏品中的孤本不胜枚举,其价值无法估量。
“我也用网络,也用手机看新闻。但网上的海量信息中,毕竟掺杂了大量无效的、虚假的信息,要高效地寻找权威内容、真正有时代代表性的内容,我们现在还是离不开报纸。”冯艺说,他现在每年都会专门收藏最新的人民日报合订本。“总有一天,它们也会成老旧报纸,它上面记载的内容过时了,但依然能最准确最权威地反映过去的时代。”老报馆在安徽举办“徽藏盛典”活动,冯艺所收藏的“人民日报珍品系列”,经海选、复选及组委会评议,曾荣获“安徽民间十大国宝”称号。
冯艺的老报纸收藏变得越来越有名。在一些追忆红色历史的展览现场,他不止一次见到观众在展出的老报纸前潸然泪下。有些专家学者写书时,则会专程到他这来“淘宝”。“曾有一个作家,在我这个办公室吃住了一个礼拜,书里面用了不少我收藏的老报纸资料。”
2015年,央视军事频道《军旅人生》栏目专门做了一期冯艺的专题《永不褪色的记忆》。今年建军90周年前,央视再次找到老报馆,寻找和建军有关的老报纸资料,他们对其中很多素材难以割舍,直感慨“老冯这儿的东西太多了”。
面对越来越多的关注,如何保存好自己收藏的这个“白纸黑字的全息世界”,冯艺多少还是有一点忧虑。“老报纸怕火、怕虫、怕潮,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了。所以,越是时代往前发展,老报纸的历史价值就越珍贵。因为老报纸,能带后来人看到过去那个真实的世界。”(记者白云)
冯艺和他的中华老报馆。记者白云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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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报刊中的红色印记
冯艺的藏品中,有一份来自江西的特殊报纸,初见时连报纸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和大量烟灰、泥巴揉在一起的纸团。他把这个纸团用清水泡开后,用毛刷子轻轻扫开,再用电熨斗熨干,才看清这是一份创刊于1931年12月11日的红色中华报。“那个时代的报纸能保留下来非常不易,要么是用作相框后的衬纸,要么是糊烟囱、糊墙幸存下来的。”
在这张1933年出版的老报纸上,冯艺读到了一则不同寻常的报道:当年5月31日,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在瑞金叶坪组织了第一届五卅赤色体育运动会,这是苏区首次大规模、全局性的综合运动会。共有来自红一、三、五军团,中央机关,江西、福建各县市的运动员160多人参加了包括足球、篮球、网球、田径等18个项目的比赛。
“这场在硝烟战火间隙举办的赤色运动会,让后人对红军坚强乐观的精神,有了更直观的认知。”冯艺说。
1947年11月12日,人民解放军解放石家庄,冯艺收藏的很多老报刊里,都详细记录了关于这场胜利的大量细节。
如在当年11月15日出版的群众日报中,就报道了解放石家庄、全歼守敌2万余人的消息,并对石家庄解放经验进行了总结,供各地参考。
同年12月份出版发行的晋察冀画报中,则刊登了解放石家庄战斗中的大量现场照片,以及著名作家魏巍采写的报告文学《在突破口》。
《在突破口》一文,真实记录了发生在石门内市沟西南突破口的激战:我军与敌军近距离搏斗,先后击败了敌人的三次反扑,摧垮了敌军的三道防线。“空中敌机来回地扫射轰炸,我军已迫近到第二道防线50多米的距离。四点四十分,总攻的炮声开始响起,两丈多深布着电网深沟的边沿上,顷刻就被电网罩住。这时,同志们脱下棉衣,有的就在鞋底上磨起刺刀来,有绑鞋带的,有紧腰带的……”
生动的描写,向今天的读者展现了70年前的激战。而在这场战斗中献出生命的,还有一位战地摄影记者——孟振江,他拍摄的《突破敌军防线向市区猛烈冲锋》,就刊登在冯艺收藏的这本画报上。这幅照片拍完数小时后,年仅28岁的孟振江就在战斗中壮烈牺牲。(文/记者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