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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藏自治区级非遗传承人次仁旺青:那远去的驮盐之歌

    时间:2017-11-03 00:31:11  来源:  作者:

    次仁旺青向记者展示这些年整理的驮盐歌资料。

    次仁旺青(左)为牧民吟唱驮盐歌。

    藏北牧民驮盐场景。

    那年,16岁的他第一次跟随部落里的男人,踏上了漫漫驮盐古道。这次驮盐经历开启了他最为重要的人生旅程。

    37岁时,在安多北部的一个盐湖边,他和同伴们正采盐劳作时,从盐湖的中央,一浪接一浪地飘来一物。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儿,静静地、充满期待地看着、等待着……它却径直拍在了他的腿上。那是一件采盐用的工具——“亚巴” (木耙子)。这件被采盐人视为圣物的“亚巴”,他珍藏至今。

    他叫次仁旺青,一位普普通通却经历丰满的藏北老牧人。如今的他和儿孙三代同堂生活在那曲安多县扎仁镇5村索格雄草原。

    他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虽然深藏在脑海里的漫漫驮盐古道已然萧条渐远,但曾经在驮盐古道上的那些人、那些事儿,那辛劳的采盐、驮盐场景,仍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亦真亦幻。

    第一次驮盐之旅开启一生情

    次仁旺青并非安多本地人,1945年,次仁旺青出生在那曲的仁帽赤瓦仁巴秀卡,这是当时藏北诸多游牧部落中的一支。

    第一次参与驮盐,是次仁旺青16岁那年。因为是第一次驮盐,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支驮盐家庭中的“保瓦”。

    藏北牧人说:“保瓦是盐人的宠儿”。在有各种规定、戒律把持的驮盐队伍里,第一次参加驮盐的“保瓦”是令人称羡的家庭成员,没有具体任务,守好规矩,做好家庭成员中的儿子便好。

    对次仁旺青来说,这是作为藏北牧人一生必须完成的劳动使命。据说,一个男人一生参加九次驮盐,便能报答父母的养育恩情。这句话,次仁旺青谨记于心。

    临出门前的几天,家中的长辈一直为他张罗着一路的食物、驮盐所用及生活用具,还时不时唠叨着此去驮盐、采盐所需注意事项,但对于这个初次参加驮盐的少年来说,那场即将远行的旅途让他兴奋不已。他的心儿早已飞向了传说中的漫漫古道,飞向了他早已心心念念的盐湖母亲身旁。

    路途的遥远是在正式启程后几天,次仁旺青才慢慢感受到的。无论风雨飘摇,还是烈日当空,他们的队伍总在不停地向北方前进。这支新组建的“家庭”成员,还一路说着他听不太懂的“盐语”。

    好在,那悠远的、又有些苍茫的驮盐之歌,好似清风,仿佛能削弱旅途中的劳顿。

    驮盐人这一路上要用盐语交流,驮盐途中不用盐语便是犯忌,这是队伍出发前一再强调的。次仁旺青不敢多说话,怕说错话会被惩罚。可年少的心,却又掩饰不住地想打听更多关于驮盐、关于盐湖母亲的故事。

    所以,这一路上,次仁旺青小心翼翼地领会着驮盐家人们每一次的对话,他听、他记、他学。几天后,天生聪慧的他,基本可以用盐语与其他“家人”对话了。

    一半路程后,按照队伍要求,作为“保瓦”的次仁旺青和队伍里的“爸爸”,还有“仆人”要先行骑马出发,查探盐湖盐情。这支先遣的驮盐队伍在整个盐队里被称为“保旧”。

    当“保旧”一行先行到达此行目的地安多岗尼亚根盐湖后,天色已晚,三人就地住在亚根盐湖边上的草滩上。

    那是次仁旺青第一次的驮盐之旅,他才发现,在经历了十来天艰辛、危险的长途跋涉后,他们真正最为辛苦的劳作才开始——湖中采盐。

    这是羌塘的初春,刺骨的寒冷仍未散去。盐人们踩着冰冷泥泞的湖水,先用“亚巴”即木耙子把盐扒成小堆,用一张张光面的羊皮堆成多个大堆,再用牦牛织物袋装上盐巴背到岸边,待水分渗干后一一打包。

    看似简单的工序,盐人们却需要劳作好几日。为了防止湖面耀眼的光芒刺伤眼睛,每个盐人戴着自织的墨镜——牧人编织的牛尾眼罩。

    所有的劳作程序都将伴着悠扬的驮盐劳动歌曲,所有辛劳的盐人都是歌者。他们像在竞歌,每一道工序都有匹配的劳动歌,形象又生动:

    北方的十二座伏藏湖,是好汉苦行的好地方;

    盐湖的宝藏无穷尽啊,是我有福人的好去处。

    我好汉今日来北方,我赶着白蹄驮牛来;

    我骑着走马来盐湖,想拜访盐湖母亲您。

    ……

    这次的驮盐之旅,从开始祭湖、采盐、取盐、装袋,待一一驮到牛背上,所有的工序都顺顺利利的。

    作为“保瓦”的次仁旺青力所能及地参与了所有的劳作。直到离开前,这支驮盐“家庭”向盐湖祝祷拜别时,他突然有了一种自豪感。

    眼前,正是被盐人视为母亲的盐湖,而他们是自称的“盐湖的儿子”。16岁的次仁旺青,禁不住感叹!那感叹里蕴藏着成年的喜悦。他不再是个男孩,而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去驮盐的男子汉了。

    那一次的驮盐之旅,已然成为次仁旺青这辈子最遥远的往事。却也是深埋在内心深处最清晰、最难忘的驮盐之旅。

    伴唱驮盐歌的人生岁月

    我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我驮盐人比菩萨还美;

    当走过荒凉草滩地带,我驮盐人成黑色铁人;

    我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我身穿着美丽的羔皮衣;

    当历尽艰辛赶到盐湖,我皮衣变成无毛靴底;

    ……

    这样凄凄的途中悲歌,从16岁少年起,不知道次仁旺青和他的驮盐队家人唱过多少回?他只记得,在漫漫驮盐途中,迈着最平实的步履,欢与悲的劳动之歌都将一路随行。

    那些属于离别家乡时的歌,那日晒雨淋后的途中悲歌,对盐湖母亲的颂歌,以及到达盐湖边上后劳作的歌曲,包括采盐歌、装盐歌、驮盐工具歌,和到达盐湖后开始采盐前的祭祀歌和道别时的祭湖歌等等,从第一次驮盐之行后,便渐渐成为次仁旺青在梦里也会吟唱的歌儿。

    从第一次当“保瓦”即盐人家庭的宠儿,到第二次扮“仆人”,每趟驮盐之旅,次仁旺青在盐人临时组成的家庭中所扮角色不同,仿佛那是他这辈子又一回人生,既真实又幻化。

    对藏北牧人来说,驮盐就是每年春夏两季必须进行的一种生产劳动,年复一年从未间断。无论是踏着春雪远行,还是淋着夏雨归来,藏北牧人历经千辛万苦驮回来的盐巴,在秋收后与卫藏一带的农人换粮、换物,既是生活,也是传统,更是一种文化现象。

    25岁时,次仁旺青已从老家来到安多南部扎仁索格雄草原,成为了这个草场牧主赤列次央家的上门女婿。也就是在这一年,已有数十次春夏驮盐经历的次仁旺青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那一年,年轻的次仁旺青和另一位同伴离开驮盐“家庭”,先行视探前方的盐湖是否有盐。

    当他俩骑着马到达安多扎加藏布河边时,初春的扎加藏布刚刚解冻,这个号称藏北最大的内陆河正缓缓自北向西流淌,慢慢流向它的终级目的地色林错。

    扎加藏布宽大的河床难查波澜。骑着马的次仁旺青和同伴没多想就下水了,一下水方知看似波澜不惊的扎加藏布水流湍急,次仁旺青从马背掉到冰冷的水里。

    此时,扎加藏布河水冰凉刺骨,次仁旺青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死亡气息正逼近自己,就在被河水吞噬时,他脑海里闪现盐湖母亲。于是他呼喊着:“玛赤秀加姆、玛赤秀加姆……”

    不知过了多久,他抓住了马尾并得救,他的马儿将他一路逆水拉向了岸边。

    这是藏北驮盐牧人真实的生命写照。每年的驮盐之旅不仅渗透着驮盐人无尽的汗水,更是一出出藏北牧民生命的交响曲,是藏民族精神的缩影。

    次仁旺青说,自离开家乡起,驮盐队伍每向北部前进一步,便是向未知靠近一点。在盐人们看来,盐湖是干净的,是大地母亲赐予人们的珍宝。但这一路遥远且暗藏风险,不可预知的病魔和晦气将尾随驮盐队伍。而那些个土著神灵也可能带给这群陌生的采盐人灾祸。

    离开了自己保护山神的盐人,行进在未知的地方,需要以自己的言行保护自己。盐人队伍的戒律便应运而生。

    漫长的驮盐过程中形成的规矩,需要大家来维护。有了法规,自然也就有了惩罚的措施,盐人家庭中的“法官”往往就是惩戒者。盐人的惩罚还分级,从轻到重。

    次仁旺青说,遵守戒律是每一个盐人必须要做到的。违背者受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否则,它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他说自己是幸运的,在堪称戒律森严的驮盐队伍里,他从未被罚过。

    古稀之年他仍执着坚守

    今年夏天,在安多县扎仁镇政府院内,记者第一次见到已是古稀老人的次仁旺青。

    虽然,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我们仍然可以从他沧桑的外表里触摸到他年轻时的英武。

    这位个头足有一米八的老者,身体硬朗且极为健谈。

    在记者的请求下,沿着扎仁镇往那曲的109国道,再开往5村道路,我们前往次仁旺青三世同堂的驻牧地——索格雄草原。

    翻过一座小山,一场急雨后的彩虹,远挂在草原天边一角。次仁旺青家的房子就在眼前山下那片平坦的草场上。看到陌生车辆开来,本在家门口晒太阳的牧狗警觉起来,一时吠声四起,惹得那些原本悠闲吃草的牛羊四散奔跑。

    老人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家,两个年轻的媳妇立刻忙乎起来,端茶、拿油果子和干肉。

    那件次仁旺青37岁北上驮盐时,从盐湖里飘向他的木耙——“亚巴”,被老人家视为圣物,郑重地插在屋顶,在一面飘扬的五星红旗下,它仿佛一直注视着北方。

    1980年春夏交替时节,次仁旺青像往年般,与驮盐“家人”赶着驮牛,沿着安多色吾乡里亚盐湖的驮运大道,慢慢前行。次仁旺青并未想到,那会成为他这辈子真正意义上最后的驮盐之旅。

    上世纪80年代的到来,悄然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次仁旺青乃至更多的藏北牧人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时候,驮盐这种传统的运输方式即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这正悄无声息地从人们的视线里远去。

    用汽车来驮盐似乎变得更为简单有效。而曾经最为重要的农牧盐粮交换,也不再那么重要,因为人们可以在当地买到自家的口粮。

    每年春夏两季,驮盐人就要踏上艰难的征程。可突然有一天,这一切不需要做了,却反而让那些和次仁旺青一样习惯了这件事的几代牧人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无需再远足辛劳驮盐已成事实。失落之余,情怀依旧,信念仍在。次仁旺青开始辗转从乡镇舞台到县里,再到地区,乃至在拉萨的舞台,表演他的藏北安多采盐歌曲。

    2008年,次仁旺青被确定为安多采盐歌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当驮盐传统渐远时,与此相伴相生的文化现象正在极力挽救中,次仁旺青试着将传唱半生的采盐之歌教授给两个儿子,还有正在上学的孙子……他和儿子们还共同整理收集了藏北驮盐史和十几首藏北驮盐歌曲。

    2016年底,央视的一个摄制组为反映藏北驮盐史,请他出山再走一次驮盐古道。次仁旺青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多年来,只有在梦里,次仁旺青才在先人走过的大道上,一步一步向盐湖母亲靠近,顶礼。

    这次,次仁旺青带上儿子次仁拖达和两个孙子,再次踏上了北去双湖孔孔盐湖的征程。这一次,他实现了自己在有生之年再去祭拜盐湖母亲的心愿,也实现了让儿孙亲历一次驮盐的梦想。

    就像次仁旺青所说,藏北驮盐之路已远,但那是历史,更是文化。次仁拖达希望学会父亲吟唱的采盐歌曲,希望这一祖辈传统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

    2017年,这个自称具备男儿九项技能的古稀老人成为第二批“西藏十佳非遗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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