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社会新闻 > 人间百味 > 伤残老兵:我的妻儿不如无户籍农民
  • 伤残老兵:我的妻儿不如无户籍农民

    时间:2017-01-19 19:10:01  来源:网易人间  作者:睢建民

    前言1985年,国家民政部、总参谋部、总政治部等7部委联合下发文件,对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以来和今后退出现役的特等、一等伤残军人的配偶及16周岁以下的子女,给予户籍“农转非”。我的战友赵留成作为收益者,如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2016年9月24日,对越自卫还击战退役的伤残老兵赵留成,正拖着一条假腿在县城奔波。他的妻子儿女被“农转非”后,没有土地也没有工作,好不容易“非转农”后,又成为失地农民。

    来回上访奔波讨说法,赵留成那条高位截肢的左腿常被磨得破皮流血。“伤口疼,心更痛!”他常这么给我说。

    1

    我与赵留成相识得颇具偶然性。南疆战争结束后,我评残退役,拄着两条拐杖回到县南老家疗养,赵留成家住城北,之前我们虽然同在161师参战,却并不认识。

    1985年,国家民政部、总参谋部等7部委联合下发文件,对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以来和今后退出现役的特等、一等伤残军人配偶及16周岁以下子女给予农转非。从县政府印发的批转户口文件上,我第一次看到赵留成的名字。

    同在一个县,又是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负伤的战友,我们初次相约那天,哥俩瘸着腿一起搀扶着走进一家餐馆,一瓶酒喝干,遂结成生死兄弟。

    2

    在南疆那场战争中,赵留成在我们师红军团尖刀连担任尖刀组长,带领3名战士走在最前列。

    他们需要翻山越岭穿插敌后,切断谅山守敌退路,保证兄弟部队围歼敌军。由于部队没有后勤保障,因此每个战斗班要携带两枚防坦克雷、两箱手榴弹、一箱子弹,外加枪支、防毒面具、小镐小锹、压缩干粮等,每人平均负重95斤。

    在缺乏向导的异国高山密林里,他们几乎找不到一条能走的路,为了按时到达指定位置,所有的路都是尖刀连自己披荆斩棘开的。

    深夜,4人摸进一个深山沟,尽管疲惫至极,但怕遭敌人偷袭,就只能摸黑向山坡攀爬。光秃秃的陡坡无法栖身,他们就用小镐刨脚坑,蹬着山崖往上爬。

    一天上午,赵留成他们刚登上一座山包,立足未稳,对面山头就突然射来一阵弹雨,打得碎石飞溅。

    尖刀连交替掩护,迅速撤出战斗,在断水断粮的困境中边打边走,如钢刀一般直插650高地,出色地完成了作战任务。

    赵留成回忆说,“兄弟部队在谅山外围与敌人打一场遭遇战,阵亡了几十人。我们连队就临时负责收容烈士遗体。一个班分两具,砍树枝做担架,6个人轮流往山下抬,大山里小雨不断,泥泞不堪,穿的防刺鞋外沾满了泥浆,里边全是水,脚底板被泥水泡胀了,脱一层皮,走路钻心痛。黑灯瞎火,山坡湿滑,凌晨两点终于将阵亡的弟兄抬了下来,我们一个个浑身血迹,分不清是烈士的血,还是自己摔破皮流的。”

    3

    1979年3月11日,我方撤军,部队前队变后队,4班和赵留成带领的尖刀组未能及时撤下来,被越军的炮火封锁了退路。连长组织官兵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往山头冲,企图打开一条救援通道,但最终未能成功。

    敌军逼近,炮火覆盖了山头,被困的排长急了,明知山南坡是敌人布下的雷区,依然冲赵留成大声喊道:“给老子冲过去!”

    于是,赵留成只得随排长一起扑向死亡地带,随着一阵连环爆炸,他们二人以血肉之躯为战友们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赵留成的双腿当场即被炸断,血流如注;梁排长的头部受了重伤,昏死过去。赵留成想爬起来救护排长,可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头晕目眩。

    老乡李丙柱率先冲上来,就地折了两根绵软的枝条,把赵留成的伤腿简单地捆扎了一下。连队官兵砍伐木棍,用雨衣制作担架,才勉强把赵留成和排长抬下了山。

    在卡车上前往野战医院的路上,赵留成隐约听见战友说,“到友谊关了。”,随后便昏死过去。

    整整4天4夜,昏迷的赵留成在生死之间徘徊。左腿高位截肢,右小腿被错位接上,愈合后,他的右脚从此朝里侧弯曲。九死一生,至今赵留成的肋骨、左手和右腿骨缝里,隔着皮肉仍能摸到遗留的弹片。

    4

    此后,赵留成被转入湖南衡阳165医院接受康复治疗。他在野战医院住了8个月,左腿装上了假肢。

    初次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还头重脚轻地摔了个大跟头。

    赵留成的肋骨、左手和右腿骨缝里,隔着皮肉仍能摸到遗留的弹片赵留成的肋骨、左手和右腿骨缝里,隔着皮肉仍能摸到遗留的弹片

    未婚妻小叶只身到部队医院侍候了他半年,出院后,赵留成被部队评定为一等伤残,退役回到原籍农村,由地方政府分散供养。两人还回到赵留成老部队,由红军团的团长和政委亲自操办,为他们披红戴花举行了婚礼。

    在地方掀起的拥军热潮中,小叶一度成为共青团县委和妇联树立的先进典型,当地新闻媒体还连续报道了两人的爱情故事。

    婚后,女儿和两个儿子的相继出生,赵留成一家5口人,自己腿脚不便,主要靠妻子耕种着5亩多责任田,生活虽然劳累清苦,但内心充满了希望,“自个儿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辈子有国家发给的抚恤金,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已经知足了。”

    5

    没多久,县政府主动派人找上门来。负责退伍安置工作的人员告诉他说:“中央下文件了,要给你们这些保卫国家的功臣家属和子女转商品粮户口。”

    赵留成记得自己当时还专门问过:“家属安排工作吗?”他还是担心妻子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工作人员答复他:“家属暂时安排不了工作,但子女年满18周岁,会有就业机会的。”

    工作人员见赵留成有点犹豫,就劝说道:“这样的好事儿你往哪里找啊,如今多少人花钱都办不成,你可别错过了机会。”

    赵留成仔细想想,也是,既然政府替他着想,肯定会是好事情。

    当时的非农业户口很是吃香,一般人想要“农转非”,需要向地方财政缴纳每人2100元的“城市增容费”。而赵留成没花一分钱,一下就办了4口人的城市户口。赵家祖宗八代都是捋锄把的农民,这次全家人都吃上了“皇粮”,惹得当地不少人眼馋。

    女人们还说小叶:“真是好人有好报,跟着丈夫跳农门,也算熬出了头啊。”

    全家人都很是欣喜。

    6

    虽说已是“城里人”,但政府没法给小叶安排城里的工作,全家就仍然留在农村种地。

    没过几年,县里土地调整,赵留成一家户籍早已不在农村,自然也没有责任田分给他们了。全家人都傻眼了。

    尴尬的事情还在后头。赵留成所在的村子北邻有一条老河道,之前他承包了300米河堤,由河道管理处提供1000多棵杨树苗,他负责栽植和管理,按利润分成。树木成材了,村人又看着羡慕,于是砍伐后,村里决定将河堤统一分给所有村民管理,他家“没有户口”,还是没有他家的份。

    赵留成想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农转非”之后,成年人每人每月能得定量供应的29斤面粉,3个孩子享受大人的一半,每市斤面粉供应价为0.18元。那个时候,家里耕种的土地还没有被村里收回,每年都有余粮吃,赵留成不想再花钱去粮店购买供应的平价面粉,就把它们都结存了起来。

    谁知失去耕地后,1993年初,新政策接连出台,“取消非农业人口的平价供应粮食,对以往市民结存的面粉全部冻结充公。”

    赵留成全家人的购粮本上结存的2000多公斤面粉,连几斤粮票都取不出来了。

    7

    赵留成家里有弟兄俩,哥哥早逝。于是,奉养老母亲,抚育两个侄儿的担子,全压在他的肩头。

    为了养家糊口,妻子小叶在村头的马路边开过小吃店,卖过菜,赵留成还干起了跑三轮载客的营生。

    2005年,国家颁布新的《军人抚恤优待条例》,取消了特等和一等伤残,赵留成原先的一等战残被调整为三级。

    到了2007年,两个儿子相继结婚成家,儿媳属于农村户口入进了村里,生下的孙子孙女也是农业户口,而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身为非农业户籍,却有名无实,既无固定工作,又无城镇医保,连农村的新型合作医疗都享受不到,妻儿连看病都是问题。

    赵留成心急,写申请找到县领导批示,将全家人的城市户口又转为农村户口。“重新当农民,妻儿在村里也能有个立足之地。”

    可生活仿佛给赵留成开了一个大玩笑。

    全家人住在村里的老宅院几十年,一直没有挪过窝,当年政府部门找到家里,凭一纸文件将全家户籍农转非;22年后,又是一纸文件,再将全家户籍变为非转农。

    想着重新有了土地,也算是有了生活的根基,可没想到,这一次他又错了。

    8

    政府并没有分给赵留成家土地。

    彼时,因县城邻近开(封)许(昌)公路西侧,逐步被纳入了经济开发区,村里的土地价值随之飙升。政府开始逐户征用村里土地,并给予相应的出让金,开发商也会支付租用村民耕地的租金。但这些都是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以及损失地亩数来分配的。

    赵留成一家早已失去了耕地,自然得不到一分钱。

    伤残老兵:我的妻儿不如无户籍农民

    2016年,村里集体所有的荒地、沟渠,以及道路等征用土地,村里每人补贴980元,连近年来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的“黑人黑户”都有份,惟独他家没有。赵留成觉得此事不合常理,去找村干部:“俺在村里居住一直没挪过窝,户口早在9年前就转为农业了,为啥连超生的黑人黑户都不如?”

    村干部对他说:“这事儿我们管不着,都是各组定的土政策。”

    村民组长则说话更干脆:“不是俺不给你,这是群众的意见。只要你拿出来文件规定,就给你钱,让俺对群众有个交代。”

    赵留成找乡政府反映情况,乡里说这是村民小组的土政策,需要协调解决。可协调来协调去,也没有下文。

    赵留成去找当初给他家申报非农业户口的部门,工作人员将原始档案材料调出来,复印后交给他,并写出证明信,可村民组长仍然坚持不给赵留成家这笔钱。

    赵留成写书面材料,按程序去信访局上访,结果信访案件被批转到乡政府处理,继而又压到村里。他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又回到了原点。

    “现官不如现管”,村民组长让赵留成出具政府部门拿文件给他看:“让县乡给组里一纸加盖公章的证明信,我好向村民交代。”而乡干部却坚持说:“政府只对行政村直属领导,不对村民小组出具任何证明。”

    双方僵持不下,独腿的赵留成在县、乡、村里来回奔波。

    “当年俺在农村生活得很平静,并无他求,是他们找到我家里要给我们转商品粮户口的,压根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情,这彻底改变了我们一家人的命运。”赵留成觉得这辈子亏欠妻子小叶,她跟着他吃苦受累,到头来还成了失地农民。

    关键词:
    最近更新
    推荐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