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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方山为城 四川盆地的南宋城堡(组图)

    时间:2017-11-27 16:00:18  来源:  作者:

      泸州神臂城

      重庆合川钓鱼城

      运山城东门门匾上刻有“天外一峰”四字

      南宋年间,为了抗击蒙古铁骑,南宋王朝在今四川、重庆范围内修建了83座山城,如今保存完好者约十余座,如钓鱼城、多功城、云顶城、神臂城、虎头城、运山城、大良城、凌霄城等等,凭借这些城堡,蜀中军民抗击蒙军长达半个世纪之久,就算南宋已亡犹未放弃抵抗,而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也由于这些城堡悄然改变。

      背 叛

      1251年6月,托雷之子蒙哥在忽里勒台(即部落大会)被推立为大汗,这位好战的大汗一上台便调兵遣将,出征四方。蒙哥有感于祖辈在南征北战之中创立了不朽基业,意图剿灭南宋提高自己在蒙古贵族中的声望,于1258年2月发布伐宋的号令,一时间,诸王穆哥、穆都哥,驸马君不花,万户八里赤率领蒙古铁骑云集六盘山,此外投降蒙古的汉将史天泽、郑温、董文蔚、刘黑马等人也率兵应召,这支蒙古军队总兵力大约在十万上下。这也是蒙古侵宋以来,在四川战场最大的军事行动。

      7月,蒙哥留辎于六盘山,亲率蒙军由宝鸡入大散关,经汉中入蜀,浩浩荡荡杀将而来,山城防御体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山城被攻破的不多,投降的倒不少,南充市蓬安县河舒镇运山城便是这样一座山城――它不乏宋人的血性,更多的却是背叛。

      2016年8月的一个清晨,四川省蓬安县河舒镇运山城上,王阿凤婆婆在院子里铺上竹席,将苞谷倒出来晾晒,这年雨水多,苞谷的收成也不好。她身后是座上了年头的老屋,篱笆墙一层层剥落,露出里面的竹篾条,黑黝黝的木窗早已残破,糊窗户的报纸上,“农业学大寨”几个字清晰可见。

      运山城上有个生产队,大约一百多口人,村里的房子差不多都一个模样,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叫“邱 子”的地主,土改中被“敲了沙罐”,运山城大部分村民的住房都是他的遗产。山上唯一的现代建筑是“文革”时修的一幢小洋楼,这是微波站的宿舍,不过,就算已是废墟,砖墙上那个大大的“禁”字仍然让村民敬而远之。南宋的城墙,民国的房子,以及那无所不在的“文革”标语,让人觉得时间一直错乱着。

      从小洋楼穿过一个堰塘,便走到了东城门。城门顶部的城墙砖已经松动,门额散落在地,上书“天外一峰”四个大字,落款在大清咸丰年间。王婆婆告诉我,过去城门是有木门的,两侧各有两个插木杠的石洞,木杠外面包裹着铁皮,晚上城门关闭,防止土匪上山抢劫。

      王婆婆知晓的历史,大概只限于晚清、民国了,我走到东城门下,拨开疯长的杂草,一块块长条石露出来,其上开凿“人字纹”,呈“品”字形堆砌,这都是南宋山城的典型特征。史料记载,南宋淳六年(1246年)夏天,余视察运山城,发现城池守备不严,责令守将加固。在余督促下,运山城再次大兴土木,主持筑城的是守将杨大渊。

      淳十年(1250年),蒙军大将汪德臣与其弟汪直臣屯兵运山城下。汪德臣之父是金朝大将汪世显,金亡后归降蒙古,汪德臣14岁时陪太子游猎,矢无虚发,征蜀以来更是所向披靡,是蒙军有名的急先锋。汪德臣亲率大军攻城,宋军飞石、流弩密如流星,汪德臣坐骑被飞石击中,汪直臣则在运山城下丧命。

      宝二年(1254年)秋,宋将张大悦接替杨大渊镇守运山城,蒙军再次在运山城东门外扎下大营,许是看到运山城城坚兵强,主将指挥得当,悄然退军。此事传至朝廷,见到西蜀居然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爱将,宋理宗金口一开,令工匠勒石记功,这块石碑,便是著名的《宝记功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是这样一位被南宋王朝寄予厚望的守将,却在1258年以运山城投降蒙军,封咸安郡侯。此事在南宋朝廷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运山城从宋军的方城变成蒙军的帅府。更有甚者,张大悦的投诚如同瘟疫一样在四川战场蔓延,守将叛逃者数不胜数,大大加快了南宋的灭亡进程。《宝记功碑》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南宋王朝面红耳赤。

      东城门旁的岩壁上,《宝记功碑》至今尚存,我站在碑下,凝视着这块尴尬的宋碑:“南宋宝甲寅秋八月,今制使西清蒲公檄三泉,张侯大悦摄蓬郡,民安其政。越明年夏,值鞑侵入伺东门弥旬,意叵测。侯不恃险而忽备,惟整禁以待之,竟不果犯,引去。”张大悦初到运山城整理战备,颇得军民支持,碑文也不吝赞美之词,不知披上了蒙军盔甲的张大悦,再看到运山城中这块为他歌功颂德的碑文,该会作何感想?

      当年镇守运山城的杨大渊,后镇守苍溪大获城,同样在1258年以城请降,杨大渊为取得蒙古人信任,率兵攻打合州,掳掠万人而去。也就是在这一年,大良城、青居城纷纷投诚,而运山城竟与青居城、大获城、大良城一起,并称蒙军“四大帅府”。云顶城守将姚世安未见什么战功,阳奉阴违的本事倒不少,他因余意图削他官职怀恨在心,稍遇进攻便开城请降,《元史》轻蔑地记录了这次投诚:“守将姚某等以众相继来降”。

      神臂城守将刘整,原籍京兆樊川,曾在宋蒙灭金之战中率十二勇士夜擒信阳守将,被誉为“赛存孝”。刘整入蜀后累建战功,南宋武将对这位“北人”颇为嫉妒、排斥,又以俞兴最甚,俞兴升任四川制置副使后,打算找个借口把刘整除去。闻得风声的刘整在几次托人斡旋无果后,于1261年6月举起了叛宋降元的白旗,以泸州等十五个州郡、三十万户投诚。当年,神臂城公堂之上,刘整把官吏召集起来,宣布“为南者(南宋)立东庑,为北者(蒙古)立西庑”,颇具讽刺色彩的是,27名文臣武将居然齐刷刷地站到了西庑。刘整后被任命为都元帅,他提出主攻襄樊的主张,得到忽必烈首肯,并为蒙古操练了七万水军,使得南宋王朝再无水师之利,导致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了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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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 战

      1259年初,在陆续取得沿线的苦竹隘、大获城、运山城、青居城、大良城后,诸路蒙军黑压压地云集在钓鱼城下。在欧洲某些历史地图中,往往不标出重庆、成都,只标出钓鱼城,这座南宋城堡下的风云变幻,对中国乃至世界历史都有着深远影响。

      南宋的方山城堡,以合川钓鱼城为中心,不仅这里临近四川制置司大营重庆,地形上也是奇险无比。钓鱼城地处重庆市合川城东五公里的钓鱼山上,嘉陵江与东北来的渠江在渠河嘴相汇,流经合川城,又与西北来的涪江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巴”字形大水湾,如同“口袋”一般,将钓鱼城灌在其中。钓鱼城北、西、南皆有江水环绕,东倚华蓥山,海拔虽只有三百米上下,却“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俨然一座天然的军事壁垒。

      1254年,悍将王坚镇守钓鱼城,又征发石照、铜梁、巴川、汉初、赤水五县17万百姓,对城池进行加固,加上山体的天然高度,城垣高在数十至百米上下,建有奇胜门、镇西门、小东门、始关门、青华门、出奇门、护国门、新东门八道城门,小东门与出奇门旁还有城墙直插嘉陵江,名为“一字城”,如利剑般截断嘉陵江主航道。王坚还令人在山上建造水池,名为天池,又凿井七十二座,泉水四季不涸,即便被围攻也有充足的水源。

      在合川县城到钓鱼城的盘山公路上,钓鱼城历史博物馆馆长池开智说,我们已经迈入巴蜀历史上最固若金汤的城堡之上,时间回到宋代,没有一支军队能在这里通行,连最剽悍的蒙古铁骑也不例外。窗外,磅礴的雾气使得嘉陵江笼罩在一股萧瑟的氛围之中,江水浑浊不堪,湍急的浪花流过浅滩,拍打在暗黄色的江心洲上。

      1259年,或许也是这样一个阴冷的日子,蒙古大军陆续云集在钓鱼城下:先锋汪德臣率军潜伏在城西,伺机夺取外围山寨;大将史天泽列阵,封锁嘉陵江;河南新军万户郑温率领四千精兵巡逻,切断钓鱼城与周围山寨的联系;李忽兰吉领战船200艘,夺取宋军粮船。几天后,完成部署的蒙军对钓鱼城奇胜门、护国门、小东门、镇西门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但均被击退;此后大雨连续下了二十多天,迫使蒙军暂停攻击,里三层外三层将钓鱼城围得水泄不通。

      战不能胜,蒙军试图偷袭。在一个叫马鞍山的地方,池开智让司机停车,走到盘山公路下方。他告诉我,几年前,盘山公路塌方,露出一个洞口,当时还以为是座大墓,重庆市考古研究所来了之后,在坑中出土了大量石磨以及碎瓷片,这才发现原来是条地道。宋代的中国不乏“地道战”的先例,比如河北省永清县的地下就隐藏着纵横数百里的砖砌地道,这是宋朝为防御辽国的地下防线。史书记载,蒙古军队常常在攻城时以地道奇袭,大多学者相信,这条地道的开凿者正是蒙军。

      跳进一个深约2米的土坑,手脚并用爬上5米远,前方已没有一丝亮光。我燃起蜡烛,借助微弱的烛光,石壁上的凿痕犹历历在目。洞外,池开智大声提醒我注意两壁的凿痕,凿口对着钓鱼城,也就是城外的蒙军挖了这条地道。地道两边高,中间低,如同倒立的汉字“凸”,宽约1.5米,两人并排也能快速通行。池开智推断,地道总长度在数百米上下,目前只发掘了中间一截,出口与入口至今仍未发现。这条地道所起到的战略效果,史料并未有记载,不过从它已被擂石、石磨填塞来看,显然已被宋军察觉了。

      在一座孤城下被困长达四月之久,使得一向战无不胜的蒙古将士颇为懊恼,6月,立功心切的汪德臣单骑到城下喊降:“王坚,我来活汝一城军民,宜早降”,话音未落,被飞石击中,死于军中。汪德臣之死令蒙哥大为恼怒,他令人在龟山堡修建高台,上建桥楼,楼上竖起桅杆,上架木车,欲一观城中虚实。木车刚升起来,城上火炮、飞石宛若雨下,桅杆被打断,蒙哥为炮风所震(又说被擂石击中),在送到重庆缙云寺半路一命呜呼,临终前留下遗诏:“我之婴疾为此城也,不讳之后,若克此城,当尽屠之。”金庸小说《神雕侠侣》“大战襄阳”中,蒙哥为杨过所杀,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真实的蒙哥死于宋将王坚之手。

      大汗的惨死激起蒙军疯狂的报复欲望,根据马可波罗在《马可波罗游记》中的记载,蒙军护送蒙哥灵柩北归,见人就杀,沿途惨死者竟达2万余人。蒙哥死后,十万大军陆续撤离钓鱼城,其弟阿里不哥图谋帝位,忽必烈其时正领兵攻打鄂州,匆忙引兵北还,行至蒙古开平府,决定先发制人,自立为大汗,这就违反了蒙古召开忽里勒台推举大汗的传统,呼伦贝尔草原重新陷入战乱之中,忽必烈用了五年时间才重新统一蒙古各部。蒙古退军也使得南宋王朝又苟延残喘二十余载,宋理宗和他的大臣们在一派歌舞升平和蟋蟀在竹筒里的争斗声中,继续着骄奢、闲散的生活。

      而西征的旭烈兀,一路剿灭了木刺夷(今伊朗),攻占黑衣大食国都八哈塔(今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此时正在与埃及作战,为争夺汗位,旭烈兀令大将怯的不花率领2万蒙军镇守叙利亚,自己率大军匆匆东还。怯的不花在阿音・扎鲁特草原遭埃及军队设伏,2万蒙军几乎全部遇难,饱受蒙古铁骑蹂躏的中亚、非洲人与他们的国度、文明,才得以在战火中保存下来。倘若不是蒙哥在钓鱼城下殒命,蒙古与埃及之间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世界历史恐怕也要改写。

      丹 青

      长宁凌霄城则是孙为抵御从云南北上的蒙军增设的,它也是最后一座被攻破的城――就算南宋已然灭亡,凌霄城仍未放弃抵抗。这座血性十足的山城,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不过探访之路却是艰难无比。在宜宾市长宁县梅硐镇,当地人告诉我,凌霄城上的住户早在20年前便搬下山来,山顶满是荒草与腐叶,山路那么多年没人走了,荆棘密布不说,许多路段可能垮塌了。他们说的一点不错,凌霄城并不热情,迎接我的,唯有阴雨、青苔、毒蛇和仅容一人通行的山路而已。

      脚下的这条小路,铺的不是石板,而是比马蹄大一点的石块,野草、蕨类植物从石块的缝隙间疯长,遮住了原本就不清晰的古道。古道许多地方业已垮塌,无路可走,我只有攥着野草,猫着腰跳到不远处的石块上,这个动作需要精准,一旦失足,脚下便是数百米高的悬崖。山中多雨,云雾在山中翻滚飘荡,一如当年风起云涌的历史。

      正午,在经过四个小时跋涉后,我终于看到了凌霄城,它已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它森严的堡垒。暗黄色的城墙在青碧色的树木与杂草中时隐时现,凌霄城如同一顶国王的王冠,盘踞在山巅,威严而不失气度。而它也无愧于“王冠”的美誉,在南宋末年四川83座山城中,凌霄城是最后一座沦陷的山城,就算蒙军已经攻占了临安城,却依旧对它无可奈何。

      沿着古道前行约200米,拐过一个90度的急弯,城门便跃于眼帘了。城门左侧是天然岩壁,右侧是万丈深渊,脚下的古道宽不足半米,任他千军万马也难通行。城门颇为狭窄,顶部横铺几根拳头粗的原木,填塞大大小小的方砖,最上方覆以青石板。由于年代久远加上虫蛀,原木已近腐朽,随时有坍塌的可能。城垣则由一排排长十余米、宽1米有余的长条石筑成,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甚至以为那是天然岩壁,在我所见的山城中,工程量最为浩大,巨大的条石是如何搬上山,又是如何垒砌成城,千年前的历史令人如坐云端,我们唯一可知的是,凌霄城筑城后宋理宗龙颜大悦,下诏嘉奖:“易士英特带行门宣赞舍人(从七品),……将士支犒有差”。

      1276年,蒙军攻破临安城,太皇太后捧着玉玺投降;1279年,崖山海战之后,陆秀夫背着赵投海自尽,同年钓鱼城十万军士降元,忽必烈不得不违背蒙哥的遗诏,下诏保全城中百姓安全,十万余军民以体面的方式告别了他们曾经为之鏖战了数十载的国度。

      出人意料的是,就算得知南宋已亡,得知朱孙已叛,得知钓鱼城已降,凌霄城的南宋将士,仍以一介孤城抵抗元军,直至1288年与长宁军同亡。在很多学者看来,钓鱼城的湮没意味着山城防御体系的崩塌与四川战场的沦陷,现在看来,这并不客观,凌霄城或许才是山城体系的终点,将宋朝血脉悲壮地延续了九年。

      从1236年蒙军入蜀,到1288年凌霄城被攻破,历史的车轮驶过了半个多世纪。被誉为“上帝之鞭”的蒙古铁骑是十三世纪最恐怖的军事力量,史料显示,蒙军仅用了五年,便征服了中亚的喀拉汗国和花剌子模国;用了八年,征服波斯和幼发拉底河以北地区,建立伊尔汗国,西夏、金朝也在蒙古铁骑面前纷纷亡国,而历来给人留下孱弱印象的南宋却抗击蒙军超过了半个世纪,不得不说这是世界战争史的奇迹。南宋与蒙古之战,以四川战场持续最久,也最为惨烈,面对着虎狼之师,这些山城并不落于下风,却无法挽救南宋走向灭亡的命运。从某种程度而言,四川盆地的方山城堡,赢得了战争,只是输给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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