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在北京王府井天主教堂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可能是北京最大，也是最有纪律的一支大妈广场舞军团——王府井广场舞团。然而，几个月前，全国最大的广场舞诈骗案在这里被捅破，近四十人受骗，涉案金额近千万。这些精明的京城大妈们做梦也没想到，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正是她们的“总教头”……
2011年10月，63岁的张月如第一次遇见王府井广场舞团。领头人是56岁的张依，矮胖，慈眉善目，一脸正气。交谈中，张月如发现张依也住在报房胡同，两家相距不到一百米。凭借街坊关系，张月如很快如愿以偿。
这支广场舞队最高峰时有五百多人。那是一个巨大的大方阵，二十多排，每排二十人左右。音乐响起，五百多人整齐划一地挥动着荧光棒，煞是壮观。
“总教头”张依总是早早到场。她不是走过来的，都是一位老先生骑着电动车带着过来的。通常的情况下，张依在天伦王朝酒店那个坡上站着俯视“队伍”。 “她戴着金戒指，金项链，穿韩版的衣服，看起来都挺名贵的。”58岁的广场舞男团员赵云峰说。
因为是街坊，张月如加入广场舞团时，被分到第五排，这已经是一个很靠前的位置，但几天下来，她发现前四排才是特权层。“我几次过去都看到他们在发小玩意。”张依发的东西五花八门，而且顺时当令。发东西的频率相当高，小物件隔天发一次，手机、平板电脑这样的大奖一周一抽。
刚加入舞团的张月如只有一腔热情与妒忌——眼见前四排天天往家搬东西，而自己连个小亮灯都没有。有次张月如忍不住了，挤进了第四排。当晚，张月如和第四排的班长请张依吃了一顿宵夜。这顿宵夜，让张月如走向地狱。
当晚，吃宵夜时，张月如聊起了股票。2007年，因为拆迁，张月如手里有了一笔闲钱，投入了股市，但被套牢。张依接口说，她有一个老战友开了一家“金马公司”，进口韩货。她建议张月如不要炒股了，把钱提出来入股，“十万块每月有一千五百元的利息。”
吃完宵夜的第二天，张月如就站到了第三排核心区，发东西再不会没有自己的了。现实中难以逾越的心理落差在此多少获得弥补，但代价随之而来。
2012年4月13日，张依来到张月如家，开口就要她入股。“我当时拿不定主意，后来我想她挺有钱的，又在一个胡同里住，跑不了，就给了她六万。”当时张依说，不是谁都能入股，关系好的人才能入，所以不能让人知道。”六万块钱换来一张借条，上面没有金马公司的章，只有张依的签名。过了几天，张月如又取了五万元送去，半个月后，张依开始“派息”。从领东西到借钱，张月如一直瞒着家里，她想着最后连本带利拿回来，给儿子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成为金马的“股东”后，张月如在广场舞团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她被张依指定为第三排的班长。当然，张依借钱的速度也特别快。2012年11月13日，张依从张月如那里拿到了第三笔钱，十万元;11月15日，第四笔钱，又是十万元;2013年4月8日，又借了九万元。一年之内，张月如已经借给张依四十万元。张依应承的股息，已经达到每月六千元。
案发后，据警方统计，王府井广场舞团受骗人数达37人。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让三十几人相互隔绝借钱信息，是张依的行骗关键。每次钱到手之后，张依总要叮嘱几句，“千万不要同别人说，这生意大家都做就赚不到钱了。”随着借款的增多，张依对王府井广场舞团的管理愈发严格。跳舞时不许说话，上厕所不许两个人一起去。
这个时候，王府井广场舞团有了新的动作。张依在广场舞团的基础上，又要考试选拔一个合唱团。每天跳舞之前，合唱团先站在教堂台阶上放歌。张依模仿起超级女声海选，张月如因为一个字没唱准，被刷了下来。第二天，张月如就来到张依家讨公道。张依告诉她，只有买入更多的股份，才能免试进入合唱团。张月如没有存款了，只有股市里那一堆亏损的股票。在张依的蛊惑下，张月如亏本抛售，“股票卖了三十五万，我自己有三万，一起给了她。那三万元是之前得到的利息。后来还陆续借了一些，总计八十一万。”
2014年4月，张月如进入合唱团，也走进王府井广场舞团的最高层，代价是那八十万元借款。事后回忆，多位受害者都认为自己当时着魔了，疯狂地信任张依，为她拿出所有积蓄。
2014年春节后，张依以金马公司的名义带着四十多名团员去昌平的龙脉温泉。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赵云峰无意中看到了张依的身份证。身份证照片还是那个张依，但名字却是“张力”，住址也不在报房胡同，而是朝阳区常营。赵云峰将他的发现告诉了其他团员，众人心头掠过一丝隐忧。温泉归来之后，张依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在教堂广场出现的时间明显变少了。
2014年7月4日，张月如接到了张依的电话，“说儿媳妇难产大出血，一直住院。孙子又检查出心脏不好，眼睛毛病更大，眼珠都不带转的。”“我也真是没钱了，全给她了。但她哭得这么惨，我只能当首饰了。”张月如带着一枚24K戒指和一串24K项链来到典当行，戒指当了一万六，项链当了两万五，都给了张依。
2014年8月4日晚7点，张月如来到教堂广场，她发现没人在跳舞，第一排的班长正在招呼大家登记，人头攒动。她招呼张月如，“张姐，你借了张依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吧，张依被逮起来了。”张月如顿时脑袋就大了，全身一瘫，好在被人抱住才没倒下。
“知道她的名字是假的后，我一直找她要钱，但她一直不还，还不露面，8月2日我报了警。”赵云峰说。8月3日早上，赵云峰接到张依的电话，又是借钱。赵云峰婉拒，张依说那先借一万块，一个星期一定还。赵云峰让她第二天早上来家里取钱。4日上午，警察在胡同口逮捕了来取钱的张依。
张依案涉及被害人37人，借据金额高达九百二十万。目前此案已经转到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被骗的大妈们又像广场舞那样组织了起来，定期向司法机关施加压力，以期能追回借款。不过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的检察官告诉她们，由于张依借走的大部分是现金，追踪难度极大。
在得知家里的八十多万一去不复返之后，张月如的老伴打了她两记耳光。因为没钱结婚，儿子的女朋友也吹了。“我之前的日子多好啊，要没这事儿多好!”追悔莫及的张月如，如今再也没有心情去跳广场舞了。(为保护隐私，所有受害者均为化名)
《知音集结号》摘编自《看天下》
头条编辑/王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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