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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拿什么拥抱你,我的情人

    时间:2017-05-04 20:35:53  来源:楼主网  作者:

    —1—

    参加完骆桐的葬礼,于蓝就带着彬彬离开了,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包括我。

    公司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在我面前绝口不提起这两个人。我没有去打听于蓝的去向,我想,她或许只是需要一段时间遗忘,而我,也需要遗忘。

    秋天到了,街道边法国梧桐的叶子,被风一刮,掉落了一地的枯黄憔悴。环卫工人穿着污渍斑斑的工作服,一边用力地扫着,一边怨着季节的风,吹落了没完没了的叶子。

    秋天一向是一个让我既喜欢又讨厌的季节。南方的秋天总是忽冷又热的湿润惆怅,不像在北方的日子,干燥空冷的秋天,风呼呼地刮过,凌厉,却很真实。

    周末的地铁站,总是疯狂而拥挤的,来的、去的,都神色疲惫、匆匆忙忙。我在城市的缝隙里挣扎生存着,简单而庸碌地活着,偶尔,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莫名地有些慌乱的烦躁。

    在地铁站意外地遇到杨会,他正拿着硬币在自动售票机前买票,看上去憔悴而落寞。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他已经抬头看见了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恨的表情,既而,冷漠地转过身,看也不看我一眼,消失在涌动的人群里。

    地铁里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扯着一个男人的衣角,撒娇说:“叔叔,明天你真的会带我去海底世界吗?不许再耍赖了哦。”男人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一定,明天叔叔一定会和你妈妈带你去海底世界,这次一定不耍赖了。”

    恍惚里,似乎又看到二十年前的骆桐,梳着辫子,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在下班的厂区外跑过来,对我说:“叔叔,今天去我家吃水饺啊,爸爸去买醋了哦,让我来喊你。”然后扯着我的衣角,把我往她家拉。

    我忍着流泪的冲动,在地铁里孤单地等着到站的时刻。回到家里,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冷寂。想起了两年前买这幢房子的时候,于蓝曾经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大呼小叫,终于在上海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了。

    而现在,物是人非,该活着的人,却死了,该留下的人,又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单地漂泊在上海这座忙碌的城市里,曾拥有的一切,正渐渐消失,妻子,儿子,情人,都在这一个夏天,各自远离了我。

    —2—

    第一次见骆桐,她8岁,我18岁。那一年我中专刚毕业,分配到骆桐父亲所在厂里,骆伯是车间主任,我是技术员。上班不久的一天,骆伯喊我去他家吃饭,骆桐站在桌旁,扯着我的衣角,叫我叔叔。

    我拍了拍骆桐的小脑袋,笑着说:“好乖,下次叔叔来给你带糖吃。”她就笑了,一笑牙就露了出来。我看到她的一个门牙掉了,特别的可爱,我揉了揉她的头发,问:“读书了吗?告诉叔叔读几年级了?”

    “一年级。”她脆生生地说,因为没有了一颗牙,说话的语音从空着的门牙洞窜出来,有点沙沙的,很逗人。似乎发觉到我比较喜欢她,骆桐吃饭的时候一直缠在我的桌旁。后来每次去她家吃饭,她都站在桌旁缠着和我说话,有时候把小手伸进我的口袋里,找糖果。

    我那时候刚毕业参加工作,老家离得远,就住在厂区宿舍。因为我是技术员,住的条件比男工要好些,厂里安排的是两个人一间屋。同住的是一位已婚的挂职科长,一有时间就会抽空回几十公里外的家里,与妻儿团聚,所以宿舍里,基本是我一个人住。

    骆桐家在厂区大门外的家属区,离我宿舍很近,所以她常常会放学了不回家,跑到我宿舍来,找我陪她玩。我有时候在车间,不在宿舍,回宿舍的时候,会发现骆桐在我宿舍前面的地上,用树枝横七竖八地划着刚学会的字。

    后来听厂里的人谈起来,知道骆桐原来有个姐姐,养到三岁掉河里淹死了,后来有了骆桐,骆伯夫妇一直很宠爱,所以骆桐比同龄的小女孩穿戴得都要好。

    我那时候也发现,骆桐夏天常常穿那种很细致的小白纱裙子,那种裙子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听说都是她小姨妈在北京给她捎来的。我很喜欢骆桐穿小白纱裙子的样子,很恬美可爱,有点像童话里的小公主。

    在厂里的日子,枯燥而沉闷,而与骆桐在一起陪她玩孩子的游戏,又让我恢复些许的童心和久已失却的那种纯粹的快乐。我和骆桐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叫我叔叔,我像她家人一样叫她小桐;无论在哪里,只要看见我,她就会冲我奔跑过来,把小手伸给我,让我牵着她走路。

    骆桐上三年级的第二个星期,她过十岁生日,骆伯请厂子里的同事们去他家吃饭,我也去了。我给骆桐买了个布娃娃,当时市面上最新款,花费了我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我主要是想偿还一下骆伯家对我的恩惠,因为他经常喊我去吃饭。

    —3—

    那天骆桐收到了很多的礼物,玩得很高兴;大人们忙着吃饭喝酒,也忘了提醒她上学校,结果等到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迟到了。骆桐怕被老师责罚,不敢去学校,她拉着我的衣角,眼泪汪汪地求我:“叔叔,送我去学校好不好?告诉我们老师,就说今天是我生日,我不小心忘了时间了。”

    我笑着抚了抚她的小辫子,说:“没事的,老师不会那么凶的,走,叔叔送你去就是了。”我跟骆伯骆婶打了个招呼,就提前退席了,拉着骆桐的小手,送她去学校。

    骆桐就读的小学在厂区西隔两条街的街道上,是城区与郊区的交接处的一所小学。平时上学放学基本都是骆桐自己走路,偶尔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骆伯或骆婶会接送她。所以小丫头常常一个人在放学路上玩到肚子饿了才知道回家。

    到学校,正赶上第一节课结束了,小学生们像池塘里的蝌蚪,哗地冲出了各个教室,一下子散得满校园都是,吵嚷着,嬉闹着。我低下头问骆桐:“现在我们去哪?找哪个老师?”骆桐不说话,只拉着我的手,把我往教务区带。

    到了一间办公室外,骆桐不走了,站在我的身后,小手在我的掌心里抠弄着。我回头对她笑笑说:“别这么紧张呀!老师又不会吃了你。来,跟叔叔去老师那里说一声就没事了。”

    骆桐最后把我带到一张办公桌前。我看到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年轻的女教师,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一抬眼看到我们走近,她迅速地把写的东西塞地抽屉。

    骆桐怯怯地走上前,小声喊道:“于老师……”我很有礼貌地冲这个女教师笑笑,说:“你好,小桐今天十岁生日,家里在请客办饭,大人们一忙,就忘了提醒孩子上学的时间了,结果小丫头迟到了不敢来上课了,你看通融一下,别责罚她,可以吗?”

    她看了看骆桐,很温和地对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骆桐自己来学校跟老师说一下就可以的呀。我们主要是怕孩子在路上出什么事,是出于担心心理,不让孩子们在路上玩耍得迟到。有事耽搁了,跟老师说一声就行了呀。”

    我说:“那就有劳老师多烦心了。”我把骆桐交给了女教师,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我听见女教师问骆桐:“这是你哥哥?”“不是,是我叔叔。”骆桐说。

    这个女教师,就是于蓝。骆桐不久后的一天,跑到我宿舍去找我,拉着我手,把我往宿舍外拽,边拽边喘着声说着:“叔叔,叔叔,你跟我们于老师结婚吧!于老师的男朋友不跟她结婚了,我看见她在办公室里哭呢!叔叔,你快去劝劝于老师吧。”

    —4—

    我虽然觉得骆桐的提议有点滑稽,但我还是跟着骆桐去了学校,去安慰她的失恋的于老师。我们到的时候,学校因为已经放学了,校区里空荡荡的沉寂,于蓝办公室灯还亮着,她还没有走。

    我走进去很客气地对她说:“你好,还没有下班呀?我刚好今天路过这,就顺便接小桐放学,听小桐说老师还在学校,就想来跟你打个招呼,顺便问问小桐在学校的情况,这孩子没给老师又添什么麻烦吧?”

    于蓝的眼睛有点明显的红肿,她站起身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边以一种很平淡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没什么,骆桐算是比较乖的,还好,成绩也还可以,挺聪明的,就是有点贪玩,家长要多督促她的学习才好。”

    我点点头,说着谢谢的客气话。骆桐在我的身后,使劲地用小手捅着我的手心,我知道她想让我说点什么来安慰这个眼睛哭红的老师。但是,我能说什么呀,跟人家又不熟,才第二次见面,就谈论人家的感情,肯定是很不合适的。

    于是我就讷讷地站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再说一些什么好。于蓝收拾好了办公桌,走过门边关了办公室的灯,对我说:“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我们改天家长会再交流好吗?”

    我点点头,拉起骆桐,走出办公室。于蓝关了门,对我们说了声再见,开始走向校外。骆桐使劲地拽了一下我的手指,嘟着腮帮子瞪了我一眼,不满地说:“叔叔!”

    我拉起骆桐紧跟了几步,跟到于蓝身后,装做无意地小声说了句:“其实老师你挺优秀的,又漂亮又温和,你会找到更合适的男朋友的。”于蓝听了,猛地把头回过来,盯着我瞅了一眼,然后看了一眼骆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早熟?”然后快步走出了校门。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骆桐:“你为什么小脑袋里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你是学生,你的任务就是学习,不是去关注老师的私事,再说你一个小孩子,你所听到的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你不觉得你为老师的婚姻大事操心是对老师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骆桐很无辜地跟在我身旁走着,说:“不是的,本来今天于老师的数学课改为李老师的语文课上的,李老师告诉我们说,于老师今天要结婚,但是于老师今天来上数学课了,我下课的时候去办公室交作业本,听到老师们在议论,说于老师真可怜,她男朋友不回来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把骆桐送回了家。那天晚上我没怎么睡好,老是恍惚看到于蓝哭肿的眼睛,和她那无助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在结婚的时候被男朋友甩了,于蓝真的很可怜,我在心底里开始无尽地同情起她来。

    —5—

    过了些日子,骆桐不再提起这事,我也就淡淡地忘了,刚好老家来信,说给我提了门亲事,女方是乡供销社的出纳。我母亲说,这是一个很体面的工作,催我早点回家相亲,合适就订了亲,等第二年春上暖和了就张罗结婚。

    星期天的时候我就穿了新买的夹克衫,坐汽车回老家去相亲。那时候倒没有想到太多,只是觉得我母亲的话有道理,我这年龄也该有个对象了,所以就很依我母亲的话,回家跟着她去了河对岸的媒婆三姑姨家,请她带路去见那个供销社的出纳。

    我那时候还没有谈过对象,以前读书的时候不怎么懂这些,工作后,因为车间几乎全是男工,也没有什么与女性接触的机会,所以业余时间全用在看书和陪骆桐学习玩耍上了。所以和这个女孩的相亲,是第一次,第一次,当然没经验。

    我记得我和我母亲以及三姑姨去了这个女孩的家,我母亲和三姑姨以及这个女孩的母亲拉家长,互相扯着一些不着皮痒的话题,我就和这个女孩子悄悄地眉一来眼一去的,心下多少带点好奇,还带点怪怪的滑稽可笑。

    那个女孩模样倒是长得很俊,就是有点苍白得不太对劲,连头发都有点苍黄的没精神,不像一般的年轻姑娘,脸蛋儿红扑扑的,头发乌溜溜的浓黑。

    后来女孩的母亲去厨房煮了两碗红枣茶,端出来,放桌上,让我和这女孩吃。我低下头,端起碗来就咕噜咕噜地喝了茶水,又吃了几颗枣。然后等我放下碗筷的时候,就瞧见我母亲脸上有尴尬的神色,那个女孩的母亲则喜滋滋的笑着。

    回去的路上,等送回了三姑姨,我母亲开始抱怨我:“你这孩子,吃茶的时候怎又不看我一眼?我往你使眼色全白使了,你看上这姑娘了?”“我不过才瞅了她几眼,哪这么快就看上的?谁说我看上的?”我惊奇地问我母亲。

    “没看上你干什么吃人家四颗枣?你吃双数就表示你有意了。你这笨孩子,我还要再了解了解的,这姑娘看上去有点病怏怏的,我得再问清楚些,只是先叫你去看看,没叫你现在就让人家觉得你看上她了。”母亲依旧抱怨着我。

    “我哪知道啊,你去之前又没跟我说,再说我不是渴了吗?我喝茶水吃枣还数着数呀?”我觉得我也有理,于是就不服母亲的话。母亲说:“算了算了,你明天还回厂里去上班吧,这事回头再说。”

    我回厂子后没多久,就收到了那个女孩的来信。她的字很秀气,一如她的面容,只是笔锋很弱,很没有气势,像是一个特别不自信或特别没力气的人写的。女孩的信里只是一些简单的问候和祝福语,信的最后写着:“谢谢你。”

    —6—

    我看了女孩的信,没有立即回信给她,我考虑着怎么样回复,可以既不至于伤害到她的自尊,又不会让自己惹麻烦。但是我还没有想好回信怎么写的时候,于蓝出事了。

    又是骆桐,她跑到我宿舍里,对着我大叫:“叔叔,不好了!于老师要死了!”我正坐在书桌旁看书,听到骆桐的话,一惊,手中的书掉落到了地上。我拉起骆桐的手,关上宿舍门,就直往她学校的方向跑去。

    骆桐边跟着我跑,边喊着:“不是啊,叔叔,于老师不在学校,她在医院。”我停下步子,问骆桐:“在哪个医院?”“我不知道啊,我上厕所看到于老师的妈妈来学校找校长,哭着说于老师快死了,校长就骑车去了,我就回来找你了。”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我低下头问骆桐:“你是一个学生,你只管学习就行了,你这么关注于老师干什么?小孩子不要老是搅和老师的私事,于老师也许只是生了点小病,你这么一惊一咋地跑着乱喊,于老师要是知道了,又该生气的。”

    骆桐的小脸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在鼻翼,她喘着气,无辜地说道:“于老师是我们的老师呀,她生病了,我们当然害怕呀,她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又坏,坏的时候会骂我们,有时候还会打我们。”

    我第一次听说,于蓝,这个看上去白净温婉的女孩,竟会打骂这些年少天真的孩子,我有些震惊,但我仍然说:“小桐,老师骂你们打你们,那肯定是因为你们不听话,不认真学习。以后好好学习,老师就不会再打骂你们了。”

    “可是语文老师从来不打我们的啊,”骆桐说,“语文老师说,等于老师结了婚,生了自己的孩子,她就不舍得再打我们了。”

    我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年幼纯真的孩子,只是为了怕老师的打骂,就希望老师早点结婚,他们根本不知道,结婚对于成年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那是两个人一辈子的唇齿相依。

    我虽然一直没有恋爱谈对象,但是因为受母亲的传统思想教育比较多,所以对于婚姻的问题,一直比较慎重,只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遇到一个合适的女孩恋爱,所以我一直只有理论的积累,而没有实践的操作。

    我最终缠不过骆桐,找到了于蓝住院的医院,并且去病房看望了她。我提着一袋水果进病房的时候,于蓝正躺在床上输液,脸色很苍白。她已经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她转过头问我找谁。

    —7—

    我有点尴尬地立在门口,想了想,说:“于老师你好,我是你班上的学生骆桐的叔叔,我听说你病了,小桐比较惦着你,我就过来看看。”于蓝的脸上是很淡漠的平静,她冷冷地注视着我,然后说:“谢谢。”

    她没有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呆在病房,我就把水果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然后讪讪地说:“于老师你好好养病,希望你早日康复,我先走了。”我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一个红肿着眼睛的中年女人走过来。

    她看到我走出病房,很客气地说:“来看蓝蓝的?谢谢你啊,怎么不再坐会?”我想她一定是于蓝的母亲了,我很礼貌地说:“不了,不打扰于老师的休息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伯母您也多保重啊。”

    我去过医院看过于蓝以后,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因为于蓝看我的眼神,那么的冷漠陌生,仿佛我是从地下钻出来的,而不是一个和她已经见过两面的男性。我虽然长得算不上英俊帅气,可好歹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孩看过两次以后,很快就忘得这么干净啊!于蓝的态度,让我有沮丧的感觉。

    然而让我沮丧的时间不是太久,于蓝居然跟着骆桐来我宿舍找我了。当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那个高傲冷漠的于蓝时,我的心里,多少有点热血澎湃的激动。于蓝让骆桐先回家,骆桐看了我一眼,就背着书包慢腾腾地走了。

    支走了骆桐,于蓝走进我的宿舍,站定了,然后转过身看着我,然后低下头,不语,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我被她看得有点浑身不自在,我微微地干咳了一下,问:“请问于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于蓝的脸,就蓦地红了,然后,她转过脸,不看我,而看向我贴在墙上的日历,问:“骆桐说你既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我忽然有些呆,骆桐跟于蓝说这些干什么?我没有说话,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不是她说的,是我向她了解的。”

    “哦。”我讷讷地说,我有点搞不清楚于蓝是什么意思,所以就不好吱声。于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结婚吧。”我一听,整个人就傻掉了,我张着嘴巴,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个从外星来的人。

    “我没有拿你开玩笑的意思,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今年二十二,中专毕业,我有一个母亲,没有父亲;至于长相,你也看到了,其他的,也没什么了。我等你考虑后给我回话。”说完,于蓝低下头,从我身旁走了出去,而我楞在当地,楞了很久。

    —8—

    我开始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我开始同时面对两个女孩的攻势,相亲的女孩,不断地有信涌来,而于蓝,则隔三差五的,跟骆桐来我的宿舍,却又不说什么,看一看就走,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意识到她的存在,并认真考虑给她一个答复。

    于蓝,应该说是一个比较可人的女孩,长得清秀端庄,工作又不错,是个比较好的对象人选,坦白说,我对她有那么点感觉,可是结婚,似乎太突然了,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至于老家的那个供销社的女孩,我是真的一点点的感觉都没有,而且后来得到我母亲的确切消息,就是女孩有癫痫病,于是我们全家一致决定,这个对象不能谈。

    我开始努力想要让自己静下心来,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我首先给老家的女孩回信,很委婉很清楚地表明,我们是没有可能的,希望她早日择得良人,不要再为我耽误时间。

    然后我约见于蓝,在于蓝向我求婚的两星期后,我说,我们互相还不了解,婚姻大事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免得将来后悔生恨,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你一个清白女儿家,一步走错就遗憾终生了。

    她冷冷地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说:“我是成年人,我为我自己负责,包括婚姻,以及将来的一切……我只再问你一次,你是愿意娶,还是不愿意娶?”

    面对她冷静凌厉的诘问,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怔着老半天,我没有说愿意娶,也没有说不愿意娶,我狼狈地离开,颓丧极了。

    几天后,于蓝的母亲找到厂子里来,找到了我,她把我拉到厂区边上的车棚旁,拉住我的衣袖,问我:“你看不上小蓝?”我连忙摇头,说不是,她又问:“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小蓝这阵子情绪很不好,我怕她再有什么闪失,难得她对你还算入眼,你反正也没婚娶,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她?”

    我懵住了,女儿是这样,怎么做母亲的竟也会这样?结婚,这么大的事,是说一句愿意就行了的么?我不是不愿意,我是不敢,我怕将来可能会出现的一切的不好的结局,比如,于蓝会后悔,比如,我们不恩爱。

    于蓝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小蓝上次不是生病,她是自杀,她吃了我用来对付失眠的半瓶安眠药。”我一听,呆住了。

    “所以,如果你不嫌弃,你就娶了她吧,我真怕她再出意外。这孩子从小就倔,只听她父亲的话,自从她父亲在对越反击自卫战中牺牲后,她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决定,我无法改变她。”我看到于蓝母亲的眼眶潮湿了。

    —9—

    傍晚下班以后,我没有去食堂打饭,我一个人坐在厂区后的小沟边,想心事。我不知道这算是喜事,还是让人头疼的事,总之我那些天,一直很恍惚,一直心不在焉,一直云里雾里。

    骆桐不知怎么找到我的,她跑到小沟旁,喘着气,喊着:“叔叔,你怎么来了这里,我问了好多人,才听人说看到你来了这里。”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拉她坐了下来,解开她背着的书包,问:“今天新学了什么内容?你有没有用心听讲?”骆桐笑着说:“叔叔你怎么每次一看到我就问这样的话啊?你好烦哪。”

    我就笑了,然后不再吱声,看着小河里浅浅的水,发呆。骆桐扯着我的袖子,把一张小脸蛋凑到我的面前,对我眨动着乌溜溜的眼睛,挤眉弄眼地问:“叔叔你在干嘛?你想家了?”

    我笑着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没有说话,于是她嘟起小嘴巴,说:“哦,不理我。”顿了顿,又说道:“不理我,那我走了啊,我回家了。”然后又把一张小脸,再次凑到我的面前,贼兮兮地看着我。

    我笑了,我抚了一下她的小辫子,犹豫了一下,问:“小桐,你真的希望,叔叔和你们于老师结婚?”“是啊,当然希望啊。”她很快地回答我,回答得干脆而利落。

    “为什么呢?”我问。我知道,我此时问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有关于我的终身大事,显然是有点滑稽可笑的,但是,我忍不住把她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亲人,来问,来寻求帮助。

    “因为于老师长得漂亮,叔叔长得英俊,都是好看的人啊。”骆桐很天真地说。我为她的话,彻底颓然,这就是她眼中的认为我们适合走进婚姻的原因吗?

    于蓝再次给我下通谍,是在国庆节的时候,她放一天假,我也放一天假,本来我们放假不关彼此的事,但是她到我的宿舍来找我,她的放假就关我的事了,她说:“我陪你回老家,我去给你父母看一下,他们如果对我没意见,我们就结婚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真的带了于蓝回了老家。我父母见到了于蓝,把她夸成了一朵花,我母亲始终笑嘻嘻地看着于蓝,那情形,看她比看我这个亲生儿子还顺眼。

    于是,回过老家之后,不只是于蓝那边要求嫁给我,就是我老家的父母,也开始催我赶快和于蓝订定,说这么好的姑娘,千万不要错失了。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于蓝二十三岁的时候,我们订亲了。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于蓝二十四岁的时候,我们进行了结婚登记,我们结了婚。

    —50—

    杨会没有说话,他只是很冷地看着我。那两道目光像极了冬日夜晚的寒星,似乎一直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要看穿我振作的正人君子背后的虚伪,与强词夺理的无奈。

    我于是不敢迎向他的眼睛,不敢对着他真诚清澈的目光,我匆匆地扒完了饭菜,狼狈地逃上楼,把自己锁进办公室里,锁了很久,心下有些惶然,有些惊慌,还有一点点的,隐私被人看穿的尴尬。

    与我一样,骆桐也不敢面对杨会,她也有些心虚,她也有隐私被人窥见的那种难堪与不自然,虽然杨会并没有找她,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她终于忍不住问我:“我是不是对杨会太过份了?”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评论这件事,我又何偿有资格去评论他们,就像一个走在路上的人,看到一处美丽的花园,我一直以为那是别人的私人花园,可是有一天,我成了那个花园的主人,激动之外,惭愧羞耻的心理,或多或少地还是有些的,至少在那时还是有些的。

    偷情是会上瘾的,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也不认为会,我以前看到或听到那些偷情所引发的诸多的后遗症的故事,很不以为然,然而当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偷情的滋味是确实令人忘乎所以,欲令智昏的。

    我与骆桐的甜蜜的偷情没有燃烧到一星期,于蓝从老家回来了。她确实被她母亲养胖了,也白嫩了许多,脸面上原有的那些细小的纹,竟被脂肪填满了,丰润了,从而隐隐消退了,还有那些颧骨处的斑点,也不似先前那般明显了。

    然而与水灵鲜活的骆桐一比较,她到底是一株蔫了水的老菜花了,而自从我得到了骆桐,我仿佛顿时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种对于女性柔软身体的强烈好奇与迷恋,我觉得,我又重生了。

    于蓝回来了,我就不能再到骆桐租住的房子里留宿,我甚至要在夜晚的时候,搂抱着于蓝安安稳稳地睡觉,睡到天亮,因为她做流产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行房事。

    于蓝年轻的时候,不喜欢我搂抱着她睡,而到了上海以后,她开始喜欢倦在我的怀里像猫一样的睡去。我看过报道,说女人的这一种睡姿,是一种心理不安全的表示。那么于蓝,她在上海,是常常没有安全感的吗?

    然而很快,于蓝不得不从原公司辞职,因为她知晓了帐目中的某些上司并不希望她知道的事情。于蓝辞职的那天,她坐在书房里关上门哭,然后打开门出来,说:“他越是怕我说,我越是要给他说出去。”我说算了吧,没了这份工作,咱再找份别的工作就是了。

    —51—

    于蓝又开始呆在家里了,她又开始很关注报纸的招聘版,并且买来一大摞的业务方面的书看。我有时候觉得她挺可怜的,一直想要做干出点什么,却又一直,总是时运不济地,被命运踹上一脚,然后从原点再开始。

    大约是于蓝的大部分精力与思想都集中在寻找一份新的工作上,所以她对我的一些细节方面的异常,并没有太多的察觉与警惕,比如我突然开始在夜晚的时候应酬变得多起来,常常到半夜才回家;比如我有时候会说她炒的菜怎么那么咸,其实我都吃了这么多年没吱声。

    我不在家的夜晚,于蓝就在书房上网,登陆招聘网站,一条一条地盯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招聘信息一字不漏地看,甚至有时候我回家的时候,她两眼昏昏地看向我,问:“几点了?”

    我不在家的夜晚,当然极少的一部分是去参加了应酬,而更多的时间,是耗在了骆桐那里,在她的温馨安静的小屋里,吃她为我做的饭菜,然后拥着她的柔软的身体,验证自己的雄性激素的正常分泌,甚至是超常分泌。

    女人们会有一个误解,就是对于男人对她的性的索求的误解,她们常常觉得,男人们愿意要她们的身体,愿意对她们索取性,那就证明他们是爱她们的,至少对她们是很动心的。

    比如骆桐就常常一副很快乐的小鸟依人的样子,躺在我的怀抱里,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我的胸膛上,划着我的名字,问:“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呢?还是后来的事?”

    我并不能很清楚地划分,我到底是喜欢她的本质多一点,还是只仅仅贪恋她的年轻的躯体,和这具充满活力与热力的躯体所能够给我带来的,销魂的体验。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我在得到她的肉体前,对她是没有那种朝思暮想的感觉的,我以前一直把她当个孩子。

    当然了,这一点,我没有告诉她。女人有时候太需要爱情,哪怕是虚假的,漏洞百出的,她们也要,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稻草,即使知道承载不了她们的生命,也愿意两眼放光地去抓取。所以,我让骆桐以为我也是对她早有倾心的,然后在她的美丽胴体上,随心所欲地留下属于我的痕迹。

    于蓝呆在家的日子并不是太久,两个多月以后,我们公司市场部准备招聘一个文员,我回家在饭桌上随意提了一下,没想到她很感兴趣,并且第二天就去报名应聘了。

    于蓝应聘到了我所在的公司。我和骆桐不得不小心谨慎地维持着我们的偷情,在工作场合尽量不碰面,免得眉眼之中露出什么,让于蓝看出来,而我也不再和骆桐一起用午餐,我每天上下班都和于蓝出双入对,因为我们是夫妻。

    —52—

    于蓝和我在同一个公司,我不能够再经常撒谎说有应酬,因为渐渐地于蓝和我们部门的人很熟悉,有时候于蓝会无意说到我昨夜的晚归,说,我们家丁海风不比你们这些小青年,哪能玩到那么晚啊。我就会赶紧把话题扯开。

    我和骆桐正是燃烧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生生地因为于蓝的重要存在,而不得竭力地控制各自的情感和冲动,努力地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私底下秘密幽会,而骆桐的心理负担也日益严重。

    她常常会很矛盾地问我:“我应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这样很严重地伤害了于老师对不对?”每次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我只是抚摸着她的柔顺的长发,微微地叹息。

    每一次激情过后,我也后悔,也有点觉得对不起于蓝,但是下一次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我仍然会不管不顾地,疯狂地点燃起情欲的鬼火,直至将我们烧成最后瘫软的灰烬。

    骆桐并不是很缠人,她很明白事理,似乎很清楚她与我的关系,只能隐在阳光下的黑暗里,悄悄地纠缠,所以她几乎从来不在下班以后的时间里给我打电话或发手机短信,除非她知道我在外面,不是在家。

    因此这样的骆桐,这样的完全免费安全的意外大餐,我一直乐此不疲地狼吞虎咽着,不想放弃,再也没有比她更适合做一个乖巧的情人的女人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能够拥有着一个有情有义心甘情愿的美丽红颜,玉人伴香枕,我自然是很乐意的,很不想抽身而退的。

    这样的关系,一直维持了半年,直到一个晚上,我从骆桐那里回去,轻手轻脚地钻进盥洗间洗好澡躺上床,于蓝幽幽地一声叹息,说:“丁海风,你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的心里,就猛地沉了下去。我没有说话,只是背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我努力地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然后镇静地问:“是吗?哪里变了?”“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变了,好像是我没有了那份工作的时候开始的。”于蓝说。我的心格噔格噔地跳动着,却不敢有丝毫的慌乱的表现。

    “老婆,可能是我最近的工作有些忙累,对你不够关心了,请原谅,我以后会尽量减少应酬,多抽时间在家陪你的。”我讨好地说,并且很温柔地搂着她的有些臃肿的腰肢。

    于蓝没有说话,在夜的黑暗里,我只听到她的一声细细的叹息,像一根针,轻轻地往我的肉里扎了一下,我不得不考虑与骆桐的关系,是否还需要维持下去,还是,快刀斩乱麻地离开她,不再继续纠缠。

    —53—

    那以后整整一星期,我没有敢去骆桐的住所与她幽会,我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调整到以前的婚姻轨道上来,因为我很清楚,有一些情感,并不适合干扰到婚姻的存在,就算我昏了头,至少这么多年累积起来的夫妻间的诚信,我不想去打破。

    我去找骆桐,是在一个多星期以后的星期天下午,于蓝约了女同事去逛太平洋百货,说要好好逛半天,我就利用这样的机会,给骆桐打了个电话,让她在住处等我,我说我有事要和她谈。

    在路上的时候,我想好了开场白,甚至想好了必要的时候,假装很深情的样子,与她很难过地拥抱着吻别,然后假惺惺地打开门,很依依不舍地离开,就算是分别,我也不想击碎她对爱情的美好期望,我不想让她觉得是我抛弃了她,而是因为命运的错失,我们只能忍痛离别。

    但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她的脸上竟是憔悴的落寞与荒凉,那种深宫怨妇的,那种阁楼闺愁的凄怜无助,写满了她原本青春粉嫩的脸孔,我堆积到嘴边的那番话,犹豫着始终说不出口。

    后来,骆桐很安静地坐在床边,说:“你很多天没有找我,我就知道,你是不想继续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肯定不会维持多久的,可是我希望,只要有一次相聚的机会,我都用生命来好好珍惜,不管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我不会恨。”

    每一次面对骆桐,我都有那么一点点出自于良心的感动,因为她对我实在太好,她明知道我是一棵别人的树,却甘心做一根无私的藤,只轻轻地托附她的年轻娇柔的躯体与灵魂,而不使力来令我受勒窒息。

    我抱紧了她,舍不得说分手,也狠不下心作告别,于是,我们又疯狂地拥抱接吻,疯狂地在她的单人床上,激烈地燃烧,我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在她的田野上,直到日落西山,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我必须整装回家。

    骆桐每到我要离开的时候,总是在眼中写满着依恋和不舍,却又努力地装着心甘情愿的样子,点着头同意我迅速离开,并且会为我调试水温,让我冲洗掉她留在我的身上的那种淡淡的香味,然后看着我干干净净地离开。

    于蓝并没有一下子怀疑到我的出轨,毕竟夫妻十几年的相处,她知道我是一个谨慎而传统的男人,知道我对一些新新事物的保守的看法,比如我常常会说,像我这样的男人,养一个家已经很累,别说再包养一个女人了,我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很正规的几点一线而已。

    当然了,这些话,都是在我出轨以前对于蓝说的,自从和骆桐发生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因为自己都觉得说了会底气不足,而且,我不想自已把于蓝的视线引领到这条路线上来,让她察觉到,我有了外遇。

    —54—

    过了些天,我通过手机短信,委婉地跟骆桐说,我们要减少约会频率,不能再这样密切地交往下去,要不然,可能就要出漏子了。骆桐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几天,她利用我在外应酬的机会,让我结束酒席去一下她那里。

    我去的时候,骆桐很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头发梳理得很干净,柔顺地垂在肩头,脸上是没有脂粉的纯净清透,眼睛大大地闪动着,像一个布娃娃。

    她拿出一张白纸,用一支笔,在上面画了两个圆,然后她用笔尖指着那两个圆对我说:“这一个圆是你,这一个圆是我。”然后她把两个圆里各划出若干份,说道:“原来的时候,你有你的工作、家庭、生活,我也有我的。”

    “现在,我们这两个圆相交了。”她说着,又重新画了两个相交的圆,互相之间,有一部分的重叠。“那么,我们必须从我们各自原来的工作、家庭,或生活中,抽出部分时间和精力,来维持我们的交往,所以,肯定会妨碍到我们各自原有的生活。”

    我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笔下的那两个圆,很圆的两个圆,但是我们只能偶尔重叠,我们谁也不是谁的另一个半圆。“所以,我不怪你,我也早知道,我们总有一天,要淡下去。其实一辈子能与你在一起过,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即使此刻死去,也毫无遗憾。”

    我很感动地拥紧了骆桐的肩膀,多么善解人意的温顺女子啊,多么善良体贴的女人啊,在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是一个很幸运的男人,很多的男人玩到最后,怕是没有我这般得以全身而退的吧!

    我一感动,就容易说好听的话,我说:“骆桐,我舍不得与你淡下去,我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烧成灰,与你混合在一起。你不是说要去青岛的么?我过些日子抽空带你去。”我很动情地把她的头摁进我的怀抱里,说:“如果我还没有结婚,无论如何也要娶你回家。”

    “如果,有一天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会怎样?”骆桐小心翼翼地问。“我娶你,让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定会娶你,我离婚娶你,我们离开上海,去别的地方工作,但我一定会娶你,我绝不会让你受苦。”我信誓旦旦地说。

    陷入在情欲中燃烧过的人,都知道,偷情最初的甜蜜与销魂,以及那一个温顺讲理的出轨对象的容忍迁就,常常会助长我们的气焰,使我们放任着自己的胆子,肆无忌惮地继续着,一种叫做迷恋的狂放。

    人的胆子,是越撑越大的。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是一个大胆而狠心的男人,直到与骆桐在一起。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着一个阴暗面,只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把这一面的遮掩给掀开来。

    —55—

    初始与骆桐的交往,我还知道羞耻,还知道遮遮掩掩,但时间久了,胆子也就慢慢地大了,再加上上海的熟人并不是很多,放眼望去,不认识的人所占的比例大到足够我们大着胆子出现在公共场所。

    于是我们竭力地在工作场合装得有礼有节,而一到其它的地方,则无所顾忌,俨然是一对恋人。大上海对这样的男人和女人,并不会表现出任何的吃惊或意外,这就是大城市的好处,倘若说在我们老家,经常看到一对年龄不相称的男女亲昵地出现,多少会招致点指指点点。

    而随之大胆化的,便是在性行为上的随意和不受约束。才开始与骆桐在一起,我倒是很小心谨慎的,骆桐也总是很紧张的,我们每次都会采取措施,偶尔一次畅快淋漓之后,骆桐担心会意外怀孕,连忙慌慌张张鬼鬼祟祟地去药店买毓婷吃。

    后来,我们有几次没有使用避孕措施,骆桐紧张了好一阵子,但居然并没有怀孕。人的侥幸心理一旦盛开,并且泛滥之后,就会产生很可怕的后果,一个多月后,当我正因为在骆桐那里可以无拘无束的渲泄而舒坦得意时,骆桐怀孕了。

    骆桐的怀孕,无疑给了我当头一棒,我这才有点清醒了,才认识到自己一直在做着一件多么愚蠢而不可饶恕的错事,而偏偏我早已忘记到脑后的随口许下的诺言,骆桐却比记她的生辰八字还记得清楚。

    骆桐是用手机短信息告诉我这件事的,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我遭报应了。”我当时正在开一个会议,看了她的短信息后感到有些莫明其妙,就随手又把手机塞回腰间,没有立即回复。

    晚上下班时,于蓝到我办公室等我一起走。我们走到电梯处时,看到骆桐站在那里,她脸色苍白,似乎病了。她的眼睛往我身上一瞅,随即低下头,假装在等电梯。于蓝很热情地去拉她的胳膊,说:“一起走,去我家吃饭吧?”

    于蓝对骆桐的感觉一直很好,自从那一年骆桐照顾了她一个月子,她就把骆桐当贴心的亲侄女一样,所以骆桐不愿意面对于蓝,很少去我家,于蓝与我们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后,骆桐只要避得开,绝不与于蓝谋面。

    骆桐轻轻地挣脱了于蓝拉着她的那只手,说:“谢谢你,于老师,我晚上约了朋友,要出去吃饭。”“哦,是这样啊。”于蓝也就不再坚持,拉了我的手,和我走进电梯,而骆桐一直站在电梯外,眼睛里满是忧伤。

    于蓝在回家的路上,对我说:“这小丫头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知道跟那个小杨处得怎么样了,我到公司都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她几回,有时候去策划部找她,都找不着,好像忙得很……唉,也不小了,也该结婚了,我像她这年龄的时候,都快生彬彬了。”

    —56—

    我隐隐地觉得,骆桐的忧伤与我有关,又联想到在会上收到的她的短信息,便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到是她怀孕了,我只以为是我们的事被某一个人发现了,骆桐因此苦恼郁闷。

    我决定在当天晚上找个借口离开家,去骆桐的住处看望她,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顺便安慰安慰她,我知道她对于蓝说的只是借口,她肯定不会出去的,她肯定在她的住处等我。

    自从骆桐和我在一起之后,她更是几乎推掉了本就不多的朋友聚会与同事应酬,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守在她的屋子里,安心地等我,不管我去或不去,她都不会离开,她觉得她离开了,我就会找不着她。

    晚饭后,我告诉于蓝,我最近由于工作忙累的原因,心里有些憋闷,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于蓝很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哪里难受,要不要紧?我说没事,我就想出去溜溜,也许坐地铁去外滩看看。

    于蓝要跟着我,我没有同意,我说你在家等着儿子的电话,儿子放暑假了,上次说要来上海玩几天,他没准儿晚上会打电话来,我手机没电了,不带身上了。然后我关了手机,走出了家门。

    我没有给骆桐打电话,直接坐地铁到了骆桐的住处。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屋里很黑,没有灯光。我听到房间里有骆桐小声音的哭泣,那种抑压的年轻女子的哭,像蚊子的哼唧,一声一声的叮在我的肉里,令我有说不出的痛痒。

    我轻轻地走过去,打开灯,骆桐正伏在书桌旁,啜泣着,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我蓦地惊觉,骆桐什么时候开始瘦了的?好像自从与我在一起,骆桐就开始日益消瘦下去,而我,一直没有在意。

    骆桐抬起泪眼,看到我,眼泪就再也抑止不住地奔泻而下。她张张了嘴,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头钻进我的怀抱里,“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被她一哭,我就慌了,我连忙问着:“别哭,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找我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骆桐委屈万分在哭诉着,仿佛我的到来仍然是迟了的,事实上我已经觉得很尽快的了。

    我只是很耐心地安抚着她,说:“对不起,我不太了解情况,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怀孕了。”骆桐说完,我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就懵了,站在那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么?”骆桐止住哭,哽咽着问我。“什么话?”我半天才回过神来,马上想到,我是不是以前在某个时刻,说过对自己很不利的话?于是我的脑子开始快速运转,以应对突然出现的不利局势。此刻的骆桐,和她的肚子里的属于我的小生命,就是最不利于我的局势。

    —57—

    “你说过会对我好,会离婚娶我,会带我离开上海,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骆桐看着我,目不转睛地说。我看着她眼神里的坚定,心里顿时有一点慌,身上有汗浸的感觉,冷湿的不舒服。

    我握着骆桐的手,尽量用很温和的口气说:“小桐,就算我离婚,娶你,也不是今天或明天就可以办到的事,这是一场战场,也许还是一场持久战,说不定我们还没有打赢,孩子就已经生出来了,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

    骆桐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就那么入神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灵魂里所有的斑点与污迹都看得清清楚楚,看透我的一切,看穿我的谎言。她的目光,让我有无处容身的感觉。

    很久,她忽然发出一声惨然的笑,说:“我只是问问而已。就算你愿意伤害于老师,愿意与她离婚,我也不会容忍你去伤害她,去抛弃她,我只是想看看,你对这件事的态度,看看你愿意拿出多大的勇气,来为我。”

    我感觉到面颊有一点点发烫,心里很不是滋味。骆桐又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是一个很木讷谦和的人,什么时候,口才变得这么好了?”我知道,她言下之意,是说我变得狡猾善辩了。我也觉得奇怪,原来人的狡猾是自学成才的。

    我们相顾无言,彼此都有点恹恹的疲惫,与失望。我后来看了看她摆放在床头的淡蓝色的小鸭子闹钟,我说:“那我们改天再商量这个事吧,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骆桐不说话,很快地向门的方向走去,准备为我开门。

    她的手按上了门把,却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打开,然后,她转头看向我,眼睛里是很清澈平静的波光,只是,有一丝冷凛的绝望,爬满了她的眉梢。她说:“就这个周末吧,陪我去医院。这个要求,你总会答应的吧?”

    我慌忙地点着头,连连地说着“好、好”,在她打开门的瞬间,生怕她反悔似的,一头钻出了她的屋子。将身子抛在了夜上海满目的繁华里,我才觉得一颗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回归了它的地方,安稳地跳动。

    回到家,于蓝倒并没有特别怀疑我的去向,只是在夜里两个人的床上,她突然轻声地问了我一句:“丁海风,你那病,怎么说好就好了?”我一楞,既而立即明白了她所说的“那病”指的是什么,我淡淡地回应道:“什么病?我本来就没病,生活压力太大,没有心思而已。”

    “不是那么简单吧?只是怎么忽然就好了?”于蓝仍旧对这个问题追问着。“其实也没什么,我去年去北京出差,顺便去看了一个很有名的医生,医生说我是心理压力太大的原因,后来回上海做了几次心理咨询,就好了。”我撒了个谎。

    —58—

    周末的时候,我没有陪骆桐去医院做流产,因为我的儿子彬彬从老家来了上海,我要陪我的儿子。我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在一起,逛商场,去游乐场,带儿子吃必胜客的比萨,给儿子买哈根达斯。

    我是发信息告诉骆桐我不能陪她去医院的,她很长时间没有回我的信息,就在我以为她没有收到信息正准备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手机“嘀”的一声长音,她的短信飘了过来,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好的,我知道了。”

    这一句话很轻,仿佛可以飘得过所有的一切,仿佛一切都无所谓,没有关系,只有我心里隐约不安地知道,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里,有骆桐的无声的怨。

    在游乐场的时候,收到骆桐的一条短信:“我觉得我要死掉了,我真的要死掉了。”我心里一紧,开始有些慌张,既而一想,女人做流产并没有什么的,于蓝也做过,她不是也没有死掉么?于是心又安放了下来。

    儿子很喜欢吃哈根达斯,一边舔着一边说:“爸爸,好吃,就是太贵了。”我笑了笑,说:“你喜欢,过几天爸爸再带你来。”到底是生活在北方的小城里的孩子,没有大上海孩子的那种阔气与娇横。

    骆桐的短信再次发来:“今晚你能陪我么?就陪我一会行么?我很不舒服。”我犹豫着怎么去拒绝她,彬彬初来上海,我没有理由不在家陪儿子,而去陪她,我找不到搪塞得去的合适的借口离开家门。

    正犹豫着,骆桐又发来了一条短信息:“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那你能给我打通电话么?哪怕五分钟也行。”于蓝朝我瞄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了?你今天老是心神不定的样子?怎么老是有短信?”

    她正说着,手机又“嘀”地一声,我一慌,脸上开始有汗珠渗出,在冷气开得很足的哈根达斯,我这样热得出汗显然是很不正常的。于蓝没有说话,她一把拿过我手中的手机,说:“我也看看,是什么事这么急,左一个右一个信息的。”

    于蓝打开手机看了短信息,不作声,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转而给儿子拿餐纸。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瞅了一眼于蓝,没看出什么异常,一颗心却慌得堵到了嗓子眼。

    我打开信息,原来刚刚收到的是以前经常会收到的垃圾短信,上面写着:“您的号码已被抽为特等奖,请速拨打……领取奖品,询:……”于蓝看到的,正是这条信息。我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然后,悄悄地将手机关机。

    —59—

    我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有机会悄悄地躲到书房里,给骆桐拨了个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想着: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吧?如果真是,骆伯骆婶还不把我扯烂了喂狗啊?我开始冷汗直冒。

    这时候骆桐接听了电话,我没等她说话,一叠连声地抱怨道:“你要吓死我啊,怎么半天不接电话?”“你还会关心我么?你真的紧张么?”骆桐的声音在电话的那端,有气无力地传来,疲惫,憔悴,伤感。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怎么可能不紧张你?但你也不想想,彬彬来了,我能抛下他去陪你么?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对不对?”我说。

    “那是怪我不好,不会挑时候,不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去做流产。但是再拖下去,我就要有妊娠反应了,我难道能让公司的人看出我怀孕了么?同事们都知道我已经搬出去了,不跟杨会住了,我到时候说这孩子是谁的?”骆桐说着,话音里开始有了激动,我听见她喘息着咳嗽起来。

    “好了,别生气,先把自己照顾好,我有时间就会去看你的。”我安慰她说。“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才会有时间?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来看望一下我么?你怎么忍得下心的呢?”骆桐说着,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伤心。

    她后来又说了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只听见她痛苦而压抑的哭喊里,满是绝望的凄冷。挂了电话,我开始心烦气躁,坐立不安,却又无计可施。

    晚上的时候,部门一个同事打来电话,喊我去酒店,庆祝他的生日。我问于蓝的意见,她看了看我,说:“去吧,少喝点酒,早点回来陪儿子。”我欣喜若狂地换了一件衬衫,奔出了家门。

    我乘坐了去往骆桐住处方向的地铁,然后给同事挂了个电话,深表歉意地说,儿子来了上海,要陪他去外滩看夜景,这不,还在地铁上呢,估计是赶不了你的生日宴席了,不用等我了,你们乐上吧。

    我后来想,人的撒谎的功能,其实是与生俱来就具备的,并且就像技艺一样,是越练越熟的,我以前,是很少撒谎并且也痛恨撒谎的,而我在与骆桐纠缠到一起之后,为了事件的需要,开始不断地撒谎,并且开始技艺纯熟到,撒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用钥匙打开骆桐的门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灯光,我隐约觉得空气里有一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只是心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我直奔骆桐的卧室。因为我对骆桐的住处很熟悉,所以在黑暗中很顺利地走进她的卧室,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60—

    在灯光亮起的刹那,我看到了一滩触目的血迹,在床侧的地板上。骆桐面色苍白,她的垂在床侧的手腕上,凝着一道暗红的血痕,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伏在她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骆桐割了腕,我所闻到的空气中的怪异的味道,是鲜血的腥味。

    我惊叫一声:“小桐?!”飞身扑上去,搂住她瘦弱的肩膀,疯狂地呼喊着,一颗心已扑通得要跳离胸腔,我吓得几近魂飞魄散。骆桐的眼睛微微地抬了一下,慵懒无力地看了我一眼,既而,像是用尽了力气,她又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再睁开。

    我看到了书桌上一个装安眠药的瓶子,瓶口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那么她,是吃了安眠药又割了腕。是什么,令她如此绝望,如此渴望死亡,甚至不留下一字一句?我有一瞬间恐惧得不能呼吸,也无法思考。

    终于那一滩血迹,惊醒了恐慌无助中的我,我想到了要救活她,不能让她死,她死了,我怎么办?一定会有人知道骆桐是因为我而死的,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与骆桐的事,但是至少杨会知道,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我就必须为骆桐的死负责任。

    我几乎在想到杨会的同时,就想到了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就是杨会。杨会也一定是不希望骆桐死的,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助我救活她的。我拿起骆桐放在床头的手机,在上面慌乱地翻找着杨会的号码。我的一双手抖动得厉害,几乎抓握不住那个纤巧的手机。

    我终于在她的手机电话薄里找到了一个“杨”的手机号码,马上拨打出去。骆桐有个习惯,就是存号码的时候,只存一个字,比如我的手机号她就只存了一个“风”,所以她的手机里,只有她自己知道谁跟谁对应。

    我不敢确定她手机里的这个“杨”就是杨会,但是我必须立即打通了试试。电话铃音响的并不是太久,我听见杨会的声音在手机那端传来,很轻,很陌生客气,说道:“你好,我是杨会。”

    我马上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在话筒里对着杨会喊叫起来:“杨会,你快来……”我说了骆桐住处的地址,我请他马上赶过来,我说骆桐自杀了,情况很危险。杨会在电话里让我立即送骆桐去医院,他直接到医院找我们。

    但是我嗫嚅着说:“还是你先到这来吧,我万一在医院碰到熟人,不好收场。”“都这时候了,你还顾着你自己?你太过份了!”杨会在电话里对着我猛地吼了起来,“骆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他撂下这一句,就挂了电话。

    —61—

    我既惊且怕地看着骆桐毫无生命力的面孔,那苍白得像纸一样的面容,已经憔悴得没有任何的血色。这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的灿烂的年华,竟因为我,而不再热烈绽放,青春的颜色。我抱着骆桐,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流着泪带着哭腔呼喊着骆桐的名字,我说:“小桐,你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不要死,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啊,小桐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不要死啊……”这个时候,杨会“咚咚咚”地敲响了门。

    骆桐的住处离杨会的寓所很远,因为她搬出来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无论是地铁还是公交,都不希望有与杨会乘坐同一条路线的可能,所以我没有想到杨会能够在半小时之后到达,在我以为,除非飞,否则是做不到的。

    也或者,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来说,他的心里还有真正的爱,干净纯洁的爱,所以,为了一个他爱着的女子,他可以赴汤蹈火,全力以赴。男人的真诚,以及善良,大约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而逐渐沦丧、泯灭的。

    杨会的眼睛里燃烧着狮子一样的愤怒的火焰,他粗鲁地一把推开我,直冲进房间,叫了一声“骆桐?!”随即横抱起骆桐,快步走向门外,经过我的时候,他狠狠地瞪视了我一眼,吼道:“混——蛋——!”就一头冲了出去。

    我顾不得杨会的辱骂,紧张而慌乱地跟着杨会,拦了一辆的士,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去最近的一家医院。在车上的时候,杨会一直看着骆桐的脸,口中不住地喃喃说着:“傻丫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骆桐没有死,因为吞服的安眠药的剂量不足以死,腕上的伤口也不足以致命的深,所以她在当天夜里就醒了过来。看到她醒了,杨会的眼睛里流出了清澈的泪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她。

    我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骆桐的生命被挽救回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杨会会唾弃我,骆伯骆婶不会饶恕我,于蓝也不会原谅我,我将众叛亲离,家毁业败,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老家,我都无颜再对众人。

    因为骆桐没有死,我不由得怀疑她其实根本不是想死,而只是想要以死来威胁吓唬我,但是似乎又不太说得通,因为她事先并不知道我会去看望她,如果那一晚我没有去,那么后果可能会真的很危险。

    我是在事情完全过去以后才知道,原来骆桐只剩下十八颗安眠药,吞下去之后,昏昏沉沉欲睡,却没有烧心灼胃的难受,估计离死还很远,就又拿了刀片割腕,却因为流产后一天一直在哭,没有吃东西,根本没有力气切太深的伤口,随后即在安眠药的作用下昏然睡去。

    —62—

    骆桐自杀事件对我的刺激很大,令我彻底地清醒过来。我的取舍是很明确的,我不可能以影响我的家庭和事业为代价,再去与骆桐维持交往,虽然她不会要求我离婚娶她,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骆桐的付出的增多,她的不平衡心理会日益严重,而我也在疲于周旋中,渐渐地失却了当初对她的激情与迷恋。

    我开始准备下决心与骆桐分手,但是骆桐因为流产加之自杀,体质一直不好,情绪也就更不好,有时候一晚上可以又哭又笑,喜怒失常。我不敢轻易地提出分手,怕刺激到她,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权衡再三,我决定利用骆桐的善良,让她自己做决断,自己提出离开我。于是在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我参加一个应酬结束以后,去了骆桐的住处。我假装喝多了酒,满嘴酒气地躺在她的床上,很深情地拥着她,开始“酒后吐真言”。

    我说:“小桐,对不起,我害你受了苦,我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做傻事,如果你恨,你后悔,那你就来杀我,但是不要杀害你自己,你死了,我会很难过,很痛苦,我会生不如死。”

    我自己都被我自己说的话感动,听起来就像电影里的表白一样,深情得令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我相信骆桐也一定被我的这一番话感动了,我感觉到她伏在我的胸膛前,紧紧地抱着我,纤细的手指轻抚着我宽阔的后背。

    我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很不好,我对你做了很多的错事,现在,我终于要有报应了……”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骆桐抬起头来,盯着我的脸,眼睛里满是焦灼,她催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因为前些日子我经常来看望你,陪伴你,于蓝对我的行踪已有所怀疑,而我又吞吞吐吐,交待不出自己的明确去处,于蓝已怀疑到我在外面有人,她说今晚要和我好好谈谈,要我交待自己都干了什么。”

    骆桐相信了我,我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关切,与焦虑,她总是那么容易相信我。我装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说道:“我准备向她坦白,我确实干了对不起她的事,我想请求她的原谅,如果她不肯原谅我,那么要杀要剐随她。如果她要离婚,我就把钱和房子都留给她,我辞职离开上海,我一个人走得远远的,用一辈子的时间对你们忏悔。”

    骆桐抱着我,不出声,也不动弹,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安静地伏在我的胸前。过了很久,她抬起头,说:“不要跟于老师坦白,永远都不要承认你在外面有人,我们以后不再交往,你还像以前一样按时回家,于老师反正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还会相信你的。”

    —63—

    我紧紧地拥着骆桐,说:“我真舍不得离开你,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我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给了我一个男人的最大的快乐,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我说的这些,是真心话,因为想到从此真的要与骆桐分开,从此再也不能拥有她温软的身体,我的心里,还是涌上了不舍。

    骆桐看着我,说:“那么,在你想念我的时候,你还可以来找我,只是要注意时间和借口,不要让于老师怀疑你的行踪。”“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愿意容忍我这么多?”我忍不住问。“因为我爱你。”骆桐回答得坚定无比。

    我不得不彻底地相信,恋爱中的女人,全是智商接近于零的白痴,她们的思考,已经与她们的知识无关。骆桐也是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女孩,也有着一本又一本的证书,可是她此刻,愿意这般地像傻瓜一样的给付自己所有的青春,不要求未来。

    我抱着骆桐的年轻的已被我所熟悉的身体,抚着她的光滑紧致的肌肤,激情的火就猛地窜燃起来,酒精的迷乱开始适时地发作,我急促地解开骆桐的衣衫,并且直接而迅速地挺进了她的身体。

    骆桐“呀”地叫了声痛,我感觉到她的身躯僵硬着,并且,还有一点颤栗的抖。“怎么了?”我问。“才二十天。医生说,不到一个月,是不能在一起的。”她说,眼神里,有一点楚楚可怜的泪光。

    “呃,对不起,我喝醉了,我现在就出来。”我慌乱地应着,缓慢地抽离骆桐的身体,却终究还是无法控制身在其中的欢愉,我说:“就一下。”然后又猛地冲撞了进去。

    那一晚,我在骆桐的身体里,愉悦而兴奋异常,我觉得骆桐就是造物主为我而生的,我们就像是钥匙与锁眼的配对,感官配对默契至极,但那一晚的骆桐,一直僵硬着身体,并且,一直在流泪。

    我没有去在意她的僵硬,也没有去关注她的泪,我在那一刻只是觉得,这一个年轻的女人是我的,我可以索取,可以要求,可以发泄,可以拥有,她是自愿的,而我对她的爱抚,就像上帝给天使的甘露,是一种施舍,与恩赐。

    —64—

    一个多月以后,我出差北京。晚上一个人睡在宾馆柔软的床上,忽然开始深刻地怀念起骆桐来,想着,如果她此刻在我的身边,温柔地躺在我的怀抱里,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于是,我给骆桐拨电话。

    因为我们已经不再在一起,所以彼此的话语都有点接近陌生的客气和生疏,就在我沮丧地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骆桐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想问一下,于老师做流产,未足一个月的时候,你和她在一起了吗?”

    她的问题很突然,我没有来得及思考,就答道:“当然没有。”“那么,就是说你其实知道,女人在流产以后,不足一个月是不能做那种事的?”骆桐问完这一句,我开始有一点冷汗浸湿的感觉,我明白了,骆桐为什么会对我那么生疏,原来,她醒悟了,她开始怀疑我对她的感情了。

    我无言以对,理屈词穷。骆桐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我是一个傻瓜,你根本就没有爱,也或者,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你知道善待于老师,因为她是你的妻子,但你不会善待我,因为我终要嫁给别的男人。”

    第一次听骆桐这么清醒地述说着这样的话,我忽然很不习惯,甚至有一点难堪。我知道,她说的虽然不好听,却是事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真正在乎的,只是我自己,我愿意容忍的,也只有我自己。

    那一次与骆桐通过电话以后,我就没有再给她打电话,而我对她的那份迷恋与激情,也随着平淡庸碌的生活,渐渐消失。我觉得,一切回复到了以前,我又开始过着一个很正经的,很循规蹈矩的男人的生活。

    如果不是骆伯骆婶来上海,如果不是骆伯骆婶来我家做客,如果不是那天我喝醉了,如果不是我和骆桐一起送骆伯骆婶去火车站,那么一切,也许就不会再反复,纠缠,很多的事,可以不必再发生,也就不会有最后的结局,但是一切,该发生的与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骆桐在上海工作以后,极少回家,骆伯骆婶来过上海两次,一次我出差,另一次我在无锡进修,所以两次都没有与骆伯骆婶见着面,直到他们年底再次来到上海,并且打电话给我,说要邀请我吃饭,以感谢我一直以来对骆桐的照顾,我们才又相见,这中间,隔了六七年的时光。

    我与于蓝商量之后,盛情邀请了骆伯一家三口到我们的房子里,由于蓝做了一桌老家口味的饭菜,我们在上海的家中热情招待了骆伯骆婶。骆桐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像个孩子。其实,她一直就是一个孩子,至少在我们的眼里是。

    —65—

    骆伯骆婶是晚上9:40的火车票,我们6:30开始吃晚饭。因为很久没有见面,骆伯骆婶对我们在上海的生活,以及我们在上海的房子,很关心,话题也围绕着这些展开,气氛似乎很融洽热烈,我尽量不去看骆桐的脸。

    在骆伯骆婶一再说着感谢我的话,一再说着骆桐多亏了我的照顾的时候,我感觉到脸孔开始微微地发烫。也许那只是酒精是作用吧,我不想承认是我自己心虚的原因,做就做了,错就错了,男人一般不会为自己的行为作真诚的检讨。

    也不知是怎么了,我那晚居然喝多了,骆伯骆婶走的时候,我说送送他们,于蓝说你喝得脚步都不稳了,还能送人吗?我去送吧。我坚持着要送,我说,想当年我刚进厂子时,都是骆伯一家在关照我,如今多年未见,来了上海,走时,我是一定要送的。

    于是我和骆桐打车送骆伯骆婶去火车站,一路上我只觉得大脑兴奋异常,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总是想讲话,不停地讲话,我记得我滔滔不绝地讲着上海,讲着城市的繁华,讲着地铁里的拥挤,讲着人们面无表情的冷漠与疏远,我记得我没有讲自己,也没有说到骆桐。

    火车准时开了,骆伯骆婶平静地回去了,他们对已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在离开时还一再关照我,骆桐年龄不小了,有空帮她物色个合适的男孩,她该处对象了,这孩子越来越沉默了,让他们挂心得很。

    我“嗯、嗯”地应着,恭敬地目送着他们双双登上火车,然后汽笛一声轰鸣,他们走了,而站台上,我与骆桐,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彼此都不免有些难堪,尴尬无言。默默地走出火车站,我说:“我打车送你回去吧。”骆桐说:“还是我送你吧,你喝醉了。”

    空气很干冷,已是近十点的夜晚,正是上海的夜色热闹繁华的时候,我与骆桐并排坐进了一辆的士里。再次与骆桐靠得那么近,空气里似乎有她的幽幽的香气在流淌,我的渐渐平静的一颗心,再次热烈地跳动起来。

    我轻轻地将头俯向骆桐的耳侧,喷吐着酒精的气息,轻轻地说道:“去你家吧,小桐,我很想你。”我感觉到骆桐的身体颤了一下,继而,我听见她对司机说出了她的地址。我闭上眼睛,昏然睡去。

    骆桐把我唤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她住处的路口。我下车,骆桐搀扶我,我就势揽住了她的腰,将身体歪倒在了她的身上。我瞥见了那个司机在倒车的时候,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面透露着不屑。

    这个社会上,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有偷情的狗男女,不管情节与细节如何千变万化,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暧昧纠缠,偷偷摸摸,的哥的姐们对这类现象早就看得腻了,却仍然不吝赐予我一个不屑的眼神,让我竟有些感动。

    —66—

    那一晚的骆桐,依然是温柔备至,风情万种的;那一晚的我们,依然是云雨合欢,如鱼在水的。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与骆桐在一起,我都特别容易亢奋,并且能够持久地保持亢奋状态。都市里很多的男人,已经被莫名的压力折磨得性能力一再下降,而骆桐却能够令我雄性勃发。

    那天夜里我回去得很晚,到家的时候,都快凌晨两点了,于蓝没有睡,坐在床上看电视,看到我回来,说道:“你总算回来了,真让人担心,喝成那样子,还去送人,手机也不知道带身上,以后出去记得把手机带上。”

    我“唔”了一声,心里有一丝愧疚涌了上来,到底是妻子,老婆,盟誓白头的女人,真心实意地关心在乎我,我忽然在心中决定以后尽量少与骆桐来往,一定要好好对于蓝,我说道:“别担心,我能出什么事呢,我只不过在浴城睡着了。再说即使真醉了,也有骆桐在呢,她会把我送回来的。”

    “她一个小孩子,哪能照顾得好你呢!”于蓝说。“骆桐不是小孩子了啊。”我本想说这一句,但是话到嘴边,我生生地咽了下去。那天夜里拥着于蓝,我睡得很安稳踏实。我想这才是一个男人真正需要的生活,安宁平静的家,善良贤惠的妻。我是该回头了,于蓝是我最后的岸,我不能再背离她远行。

    骆桐自从那一晚的缠绵之后,仿佛像一锅平静的水被骤然煮沸,她的痴情再次热烈地燃烧起来,在上班的时候,会收到她的短信或接到她的电话,有时候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想听到你的声音”,或是“我想念你”。

    我淡淡地应对着,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我决定与骆桐作个决断,不再与她纠缠下去,因为我给不了她未来,而她正是灿烂盛开的季节,我不能够再耽误她,我也不想再游离于婚姻与责任的边缘以外,背着于蓝一次次地去偷欢。

    我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与骆桐作个最后的了断,从此终止灵与肉的纠缠与搏击,我安安稳稳地做个好男人,让她安安静静地做个好女人。我们谁也不是谁的岸,越往后,我们会越难结束。有时候,偷来的情与欲,是一剂鸦片,迷上瘾,就很难退出。

    春节很快到了,又很快过去了,然后春天就隐约地来了。春天快到来的时候,我奉命出差济南一星期。走之前,我打电话给骆桐,我约她有空去济南,我说我带她玩玩,在一起这么久,我还没有陪她出去好好玩过。

    骆桐乘坐火车在星期六的上午到达了济南,我到站接她,然后把她带到我登记好的宾馆安顿下来,然后,我带她逛济南的景区。我计划好好地陪她玩玩,给她买一些什么,然后,告诉她我不想再继续下去的打算,然后,我们平静地分开,不再纠缠。

    —67—

    在景区与骆桐走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上似乎回到了骆桐小的时候,我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只是,二十年的时光流转,时过境迁,我们如今再也不是那个温厚的叔叔与可爱的小女孩,我们是一对濒临决裂的情人。

    济南的大明湖旁,湖水清澈,嫩绿的垂柳在微风中拂动。我们站在岸边,像两只渺小的游鱼,挣扎着,努力着离开水以后的呼吸,终将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们离不开赖以生存的社会空气。

    骆桐久久地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身子站成一株春天的细竹,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我轻声问她:“在想什么?”“想我们。”她简短地说。“我们?”我又问。“是的,想,我们是不是要结束了。”骆桐说完,把一双忧伤的双眼,紧紧地盯住我的脸。

    “你让我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只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夏天的事,觉得对不起我,作个补偿;二是打算从此分开,不再继续,所以约我来游玩散心,然后好聚好散。”

    我不得不承认,女人在某些方面的直觉,是超常敏锐而直接的,骆桐已经感觉到了,我是想与她分手,了断,不想再继续纠缠。我看着她的冷静清澈的眼神,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样很不好,既对不起于老师,也对不起我自己,更对不起我的父母,他们老是操心着我的个人问题,而我却固执地缠着一棵别人的树,不肯省悔。”骆桐说着,眼里有一点湿。

    我微微地叹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很想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自己现在的立场,与身份,还能说什么?又用怎样的话语,来安慰这个受伤的情人?除了叹息,唯有叹息。一步错,我们步步皆错,害人累己。

    时间流逝,而气氛开始沉重。晚上回到宾馆,我原打算住到另一处去,不与骆桐在一起,不再沾染她,我需要冷静。但是当我把骆桐送到房间时,我还是无法遏制对她的身体的欲望,我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于是,我留在了她的房间。

    那个夜晚,因为我的心中想的是最后一次,所以我很疯狂,而且我有一个怪异的想法,就是想让我的身体感觉永久地保留在骆桐的体内,让她以后的男人,再也无法超越我,虽然她不是我的妻子,但是,她是我的女人,我希望她记得我,永远不要忘记我。

    但是骆桐的反应似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热烈与投入,她似乎一直有一点的心不在焉,有一点的不经意的走神。我后来仔细想想,其实骆桐在流产事件以后,就再也不曾投入过,她会用冷静的眼神看着我忘我的激情表演。

    —68—

    第二天的时候,我陪骆桐逛商场,我想要给她买点什么。男人就是这样的,一旦在其他方面无法给付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就是钱,以为钱可以修复一切被伤害过的疤痕。我其实钱也不是很多,可是我希望她能够花我一些钱,这样我以后就不会觉得亏欠她太多。

    但是骆桐什么也没有要,她只要了一个布娃娃,并且抱着布娃娃很满足的样子,幸福得像一个快乐的孩子。她说:“你知道吗?我喜欢布娃娃,是因为你送我第一个礼物是布娃娃。我家里有两个布娃娃,一个是我十岁时你送的,一个是我读高一时你送的,我一直还保存着。”

    我没有说话,心中的感觉很复杂。也许我一直低估了骆桐的童年和少年,我一直把她当一个孩子,一直没有想到一个少女的情感历程是与男人不一样的,她们敏感而细致地包裹着自己羞涩而隐秘的心事,一藏,就是十多年的时光。

    也许真正的爱情,只会产生在女人的心中,世界上最纯粹的爱,也只有女人付得起,给得出。她们就像飞蛾一样,投奔着她们自以为是的光明的烛火,为了高尚的爱情的渴望,把自己葬身于谎言与欺骗的火海。

    晚上的时候,客户在酒店设宴招待我,我跟骆桐说我必须去出席,不能陪她,留她独自在宾馆。但是她说:“带我去吧,我也想参加。”我最后带了她去,以下属的身份介绍了她。我后来想想,我也够糊涂胆大的,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穿,她是我的情人,不是我的下属。

    好在那天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差错,骆桐表现得还算严肃得体,我们俨然是公事公办的男上司与女下属,严谨而认真,连玩笑也极少开。吃完了那顿饭,我送骆桐回宾馆,我们依然住进同一个房间。

    我最终并没有和骆桐说分手的事,直到她离开济南回上海,我默默地把她送到站台,看着长长的火车把她带走,我也没有说一句决绝的话。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骆桐紧紧地趴在窗口上,往我看,眼神里全是离别的忧伤。她知道,我们再也无路可走。

    其实情人最后,只能沦落成,陌生的过客,我们不但走不进彼此的未来,而且从前共同拥有的那一份美好,也将丢失,不复重来。我们把一种叫做错误的痛感,在各自的灵魂与身体扩散开来,并且辐射到周围的人身上。

    在济南的一星期,我想了很多,都是关于我以后的路。我一个人漫步在兴国寺的拱门外,看着山壁上的千佛山石刻,看着那些姿态各异的佛像,心中一片茫然,久久不知该向何处。

    -69-

    杨会辞职的事,是于蓝告诉我的。于蓝在我去济南出差的时候,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的路上刚好遇到了骆婶,骆婶托她给骆桐带点家制的腌菜,说骆桐爱吃。于蓝回到上海找骆桐去拿腌菜的时候,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和小杨结婚啊?"骆桐说,分手了,杨会辞职了,去哪了她都不知道。

    我回上海知道这件事后,打电话给骆桐,我问她杨会为什么会辞职,骆桐不说。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说道:"你别问了,反正是我不好,我爱了不该爱的人,也伤了不该伤的人。"我就知道了,杨会一定是因为骆桐的固执,负气辞职离开的。

    我觉得很难过,我一直认为杨会是一个不错的男孩,是愿意给一个女孩真正的幸福与未来的男孩,即使我与骆桐在一起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一直潜意识里把骆桐当成杨会的未婚妻,我一直认为骆桐迟早会嫁给他的。

    但是他辞职离开了,连骆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么谁给付骆桐未来?谁可以给骆桐一个稳定平静的婚姻?我给不了她,无论她爱我到哪一种地步,我都不可能抛家弃子,我有我的生活。我一直寄希望于杨会能够把骆桐娶回家,但是杨会,消失了。

    我在矛盾与自责中又过了一段日子,骆桐几次想约见我,我都找借口婉拒了。然后,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对于蓝撒了一个谎,下班后没有回家,去了骆桐的住处。我想要和骆桐好好谈谈,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已经28岁了,而我的妻子于蓝, 40岁了,已渐渐地憔悴与老,我不能再继续对她的背叛了。

    骆桐看见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跑过来张开双臂像一个孩子一样要我抱,但我闪身避开了。我看到她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闪现,但是她很快地平静下来,眸光一片清澈的冷,说:"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什么都懂。"

    我沉默着,半晌,我问:"你不是有杨会的电话号码吗?打电话找他,问问他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杨会?想扔掉我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为我找买家。"骆桐的话直戳到我的内心深处,我不由得尴尬地闭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

    时间在彼此的僵立与相顾无言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不得不准备离开。最后,我问骆桐:"你恨我么?""不恨。"骆桐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冷,"一件错误的事,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要说错,要埋怨,我自己也有很多的不好,否则事情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样。"

    -70-

    我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她,她的脸上,有着一种很凄婉的沉痛,绝望而无辜。也许对于女人来说,最好的课本是经历,她们只有摔痛了,才会知道疼,才会知道自己走路的姿势不正确,否则是不会醒悟的。此刻的骆桐,就是摔疼了。

    骆桐不怨恨我,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舒坦,毕竟男人在出轨以后,都不愿意被追究责任,不管他们错的程度有多大,他们最愿意听到的还是:你没有错,或者,错不在你。但我还是假惺惺地作深刻的忏悔状,说道:"对不起,小桐,我害了你的一生。"

    骆桐浅浅地笑,继而,那种笑意很深地扩展到她的整张脸的每一个地方,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笑得止不住气,笑得花枝乱颤,却那么的,惊心动魄,有些着恐怖的惨然。我听着她凄楚尖锐的笑声,忍不住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骆桐问道:"还可以抱一下么?"我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不了,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好朋友吧,但是不要再近距离接触了。"

    骆桐没有说话,在我打开门的时候,骆桐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问道:"走了,就再也不会来了,是么?"我低着头,没有回答。骆桐继续问道:"走了,就再也不理会我了,是么?若有一日我死去,化灰,你也不会再心疼的,是么?"

    我听了,猛地觉得一股阴森的凉意爬上来,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一个冷颤,我说道:"别乱说,你会活得很好的,你不会死的,你还年轻呢!我比你大了十岁,要死也是我先死,再说了,我干了这么多的坏事,我会不得好死的。"

    我这么说,当然是为了宽慰她,我既不想死,更不想自己不得好死。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考虑死这个话题,我有老婆,有儿子,有家,有事业,我为什么要死?我希望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最后,我轻轻地拍了拍骆桐的头,就像小时候对她那样,说道:"小桐,听话,好好照顾自己,要快乐,不要再为了我耽误下去,把杨会找回来,他是一个不错的男孩,你看他对你那么好,你应该感动才是。"

    "我对你也好,我对你可以抛弃一切,不计名份,不求地位,甚至连生命都情愿给付,你怎么没有感动?怎么连一丝真心都不肯拿来对我?"骆桐诘问我,我的脸开始有些微微地发烫。"你以为,我还能够嫁人么?你以为,经过了你,我还走得进别的男人的怀抱么?你以为,我还有能力去享有一段幸福的婚姻么?"骆桐说完,泪如雨下。

    —71—

    我没有去擦拭她满面的泪水,我坚定地转身离去。我知道,留下来,只会是重复,无休止的重复。我们已经将一切,重复又重复,相似的情节演驿了一遍又一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够有多少不必重复的话语与行为呢?我已经厌倦了重复,或者,在那一刻,不想再重复。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再联系骆桐,我安然地回到家庭与工作中,并且开始喜欢上了回归家庭以后的那种舒适坦然的感觉。因为不必再撒谎,所以我坦然;因为不必再疲于周旋,所以我舒适。

    我并没有很深刻地怀念骆桐,这与我原来的想像不一样,我以为我会怀念她的,我也告诉过她我会怀念她的,因为她毕竟是我婚外出轨的唯一的一个女人。但是,我真的很快地,淡忘了她。

    或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擅长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我很快地放下了对骆桐的那份迷恋与牵挂,因为毕竟我对她的身体保有着更多的热情,而一旦身体这个载体在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时候,我对她的那份热情也渐渐消失。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出了车祸。这是一次比较大的意外,我在医院里昏迷了将近一星期才苏醒。我在医院里住了好长时间,然后又回家休养了一些日子,在这期间,我没有上班。公司里一直有同事来医院或家中探望我,但是我没有见到骆桐。

    我出了这样大的一次意外,几乎闯了一回鬼门关,等于是死过一回的人,我以为,骆桐至少会来探望一下我的。不管怎么说,我是她的男人,第一个男人,她不应该忘记我,更不应该这么快地忘记我。但是,她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因为养伤中的闲,我开始浮想联翩,一遍遍地想像着骆桐此刻的样子,想着她是不是被哪个男人牵了手,依在了哪个男人的怀抱,所以,才会不再想起我,甚至连我伤得这么重都不来探望。

    想到了骆桐居然这么快地就与别的男人走到了一起,我的心里,涌上了莫名的烦躁。男人都喜欢抛弃女人,但是男人一般不喜欢被女人抛弃,而骆桐那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她正在抛弃我。我被自己的想像折磨着,开始时常对于蓝发无名的火。

    于蓝只是很温和地忍耐着,不跟我吵,任由我莫名其妙地指责她,也不反驳一句。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于蓝不是我当初娶的那个妻子,刚结婚时的于蓝,虽然让人忍受不了,但是她真实,深刻。现在的于蓝,是一个千篇一律的家庭妇女,任劳任怨而已,没了脾气,也就没了个性,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木头,了无生趣。

    —72—

    我年轻的时候,渴望的是温顺的柔情似水的妻子,而此刻,人到中年,我却渴望一个鲜活的,生动的妻子。或许是生活太过于平淡,而男人最无法忍受的便是平淡,它使人压抑,男人需要的是新鲜的刺激,有刺激生活才会有火花四射的亮色。这些,于蓝不懂。

    我在一个晚上又开始对于蓝喋喋不休地抱怨责怪的时候,看到她温和平静的脸,毫无愠怒的表情,既不反驳更不反抗,我的火就没来由地烧得更旺,我大声斥责道:“干什么老是这一副样子?有理没理都受着,你年轻时的个性到哪里去了?”

    于蓝温和地笑笑,说道:“你养伤中,闲,气多,我受着,不跟你吵。”“我伤早好了,我现在在跟你说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不要老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行不行?”我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不依不挠的纠缠着她。

    于蓝平静地看了我很久,说道:“我们是二十多岁以后结婚才走到一起的,设想我们八十岁死,那么我们能在一起是多少年?这中间还要除去各自被工作和其他的事占去的时间……”我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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