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感叹养娃太烧钱,啃老真无奈;有人坐言起行去创业,想给孩子树立好榜样;有人从带娃中学到理解包容和耐心,给职业发展加分;也有人选择退居幕后,当一个照顾孩子兼打理家庭大小事务的全职爸爸……广州CBD职场里的爸爸们,有着相似的幸福,却也有着不同的压力和困惑。
■新快报记者 罗韵/文 廖木兴/图
创业中的单亲爸爸：
“老爸的双手要去赚钱养你,就没办法天天抱着你”
年过四旬的马先生三年前跟前妻离异,前妻去国外发展,他一个人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在广州生活。
当时,他已经在某大型民营机械企业工作了十年,当上了高层管理,自我感觉在事业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想创业的心蠢蠢欲动。可是,身边人都劝说,一个单亲爸爸抚养女儿不容易,工作上应该力求安稳。如果他执意要去创业,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就会遭遇比较大的改变。
经过大半年的深思熟虑,他决定破釜沉舟,当一个“千夫所指”的创业单亲爸爸,“这个创业项目是根据我十多年职场积累而来的资源产生,是成熟的一个计划,我比较有把握。如果成功,能够给我和女儿带来更好的物质生活。我可以凭自己的能力,送女儿就读国际学校,出国留学,然后给她买房子。如果一直得过且过地做着之前那份工作,虽然目前看是稳定了,但是错过了绝佳的机会,若干年以后面对新的科技、新的人才和市场,一定会被淘汰掉,那个时候我和女儿靠什么生活?”
此外,他内心也认为,自己应该做一个勇敢、有行动力的老爸,为女儿树立一个好的榜样,“花多少钱上早教,不如自己当一个坐言起行的老爸来得有效。”
去年,女儿正式入读幼儿园,他正式离开原公司开始了创业生涯。搬离了位于珠江新城高端写字楼内的独立办公室,他在家附近的商住公寓里租下一个单位作为三五个员工的办公室。除了投入抵押房产的贷款和全部存款以外,生活上为了减少开支,他停止了女儿的周末兴趣班,只保留了她很喜欢的美术班,辞退了家里的保姆,把老家的母亲接过来帮忙照顾女儿。
经常搭乘飞机在各个城市之间洽谈业务的马先生,一个月最多就陪女儿在家吃上两三顿饭,女儿从一开始的哭闹抱怨,到现在慢慢习惯了那个下班就出现的爸爸变成“消失的爸爸”。马先生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母亲经常通过微信发来女儿的照片和视频,“跟同龄孩子相比,她显得过于安静,一个人的时候就自己坐在阳台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画我们家种的花,还有楼下跑过的小猫小狗。”
每当母亲抱怨孩子太孤独太冷清,他都会反驳,让孩子早点学会独处、自己照顾自己,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让她在温室里长大,反而难以面对艰难的社会。“老爸的双手要去赚钱养你,就没办法天天抱着你”,他承认,自己甚至是有意地去培养孩子独处的能力和习惯。
幼儿园老师曾提出,他的女儿有点过于内向,然而他认为,目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将来。“这些现实的道理,她长大了就会懂得。我不求她有什么特长或者学习成绩特别好,只想养成她坚强独立的性格。希望老爸的经历能够让她明白,不要依赖任何人,自己去努力地踏实地奋斗和生活,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啃老中的90后爸爸：
“如果孩子来得晚一些,职场心态会更从容”
长着一张娃娃脸,戴着黑框眼镜、在广州一家IT硬件生产企业上班的小曹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却已经当了爸爸,是身边朋友眼里的人生赢家。
由于身为90后的两夫妻刚参加工作不久,还处在入不敷出的状态,别说购房首付,连存款都没有,平时的花销主要靠信用卡,月底让各自的父母来还款。小曹目前借住在妻子父母的老房子里,一家五口人挤在两房一厅,夫妻俩住一间房,老岳母陪着娃住一间,老岳父只好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为了照顾孩子,妻子辞职当了全职妈妈,这个家庭想要改善生活条件,貌似遥遥无期。
作为儿女双全的人生赢家,小曹对身边同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月光生活”也很是羡慕,即使大家都是职场新人同样赚钱不多,但是没有家庭负担的生活态度委实潇洒许多。同学朋友在微信群里聊“在游戏里氪了多少金”,“买了双限量版球鞋”,或者“去哪个海岛度假”的时候,他貌似附和,私底下却不得不精打细算着奶粉尿布的花销。
从前的公司位于萝岗,家住越秀区的小曹每天花费许多时间在上下班路上,在孩子出生以前,他只在周末回家,平时就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可是后来为了照顾家庭,只好每天来回奔波。
今年,他跳槽到同在越秀区的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图的就是离家近,方便照顾妻儿。薪酬方面有微涨,可是却不像之前公司提供免费的交通和食堂,开支方面大为增加,这样算下来,出乎他意料的是到手的钱还少了许多。
“现在,我一个月只赚六千块钱,养活自己都勉强,月底要靠爸妈接济,更不用说养老婆孩子了。事实上,老婆孩子都是岳父岳母在出钱养。”
小曹的工资卡在妻子手里,用来作家庭开销。在家人的要求下,他改为骑共享单车上下班,只要天气不太炎热就带饭去公司吃,晚上加班叫外卖也叫最便宜的,平时口袋里只有少于五十块钱的现金。他戒掉烟酒,买什么东西甚至日用品都要向妻子报备,平时几乎没有娱乐活动,要花钱的聚会尽量不参加,同事们相约的培训和充电课程也尽量拒绝,除了带娃,就是趁娃睡着的时候玩玩免费的手机游戏。
小曹说,在职场上他并不是毫无上进心,踏实诚恳的工作态度也让他屡屡获得同事领导的好评,他的工作表现甚至比公司里的同龄人更出色。上司告诉他,只要踏实积累,假以时日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实现自己的个人发展。
“他说,年轻人应该以学本事成才为主,多奉献、多充电、多参加集体活动,跟大家打成一片,不应该对小钱太过于斤斤计较,以后赚钱的机会有的是。”但是这位上司不知道的是,小曹家里嗷嗷待哺的娃,全职的妻子已经等不及他期许的“假以时日”了。
小曹心里也明白,对于大多数没有背景、天资也有限的普通人来说,职场发展并不是一步登天、一夜暴富的事情,需要许多年的积累和抓住机遇。现在他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来投资自己,只能熬着,盼着,凡事想开一点,内心悄悄寄望于生活有天忽然会变得好起来。
跟妻子沉浸在新手妈妈的喜悦中略有不同,小曹很少在朋友圈发孩子的照片。他承认,他内心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孩子很可爱,但是如果他能来得晚一些,让他的爸爸妈妈更有准备一些,可能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情。讲真,如果不是结婚要孩子太早,我不用在事业上那么急于求成,那么斤斤计较,工作心态会更从容,也能走得更远。”
亲手带娃的高龄奶爸：
“温馨投入的家庭生活,让我学会包容、耐心和理解”
在哈利39岁生日的次日,跟他同龄的妻子诞下了龙凤胎,历经了“高龄”孕育的不易,两人对孩子的到来倍感珍惜和幸运,更是朋友们眼中儿女双全的羡慕对象。
哈利是一名自认为事业颇有成的广告人,从美国留学海归以后在广州一家国际4A广告公司任职创意总监,年薪四十万元左右,妻子在一家民办高校当教师,工作时间灵活而清闲。他说,他负责提供物质基础,妻子负责贡献时间和精力,在孩子出生以前,他们对每个步骤都进行了周密的准备和策划。
哈利陪伴妻子参加了每一节新手父母课堂,还有小区里开办的音乐早教中心。周末的时候,两人会安排植物园或美术馆、博物馆的行程,既放松身心,也顺便对肚子里的孩子进行胎教。
他提前半年就开始物色育儿嫂和月子中心,妻子生产以后,他婉拒了双方父母想来帮忙的要求,把妻子送进珠江新城一家商住公寓里开办的月子中心,还贴心地送上了产后恢复身材的健身课程。妻子住在月子中心的时候,他这个新手奶爸一边上班,一边在育儿嫂的帮助下学习照顾新生儿,虽然上司体贴地给他批了两周陪产假,并且对他的迟到早退“睁只眼闭只眼”,哈利觉得自己还是忙碌得不可开交。
“之所以婉拒了父母的帮忙,是想要亲自参与孩子的一切,”哈利说,带娃对他来说不是负担,不是工作,而是一种享受和权利,他希望能经历一双儿女人生的起点,亲手照顾他们一点一滴地长大,不错过他们的每个重要时刻。
也有身边的同事说,男人应该将重心放在工作上,赚更多的钱才能给妻子和孩子有保障的生活,而不是像家庭主妇一样把时间精力都耗费在婆婆妈妈的事情上面。可是,哈利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
“在一个家庭里面,爸爸和妈妈的角色同样重要,没有说照顾孩子就是专门属于妈妈的活,然后爸爸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像个透明人,没有这种道理。诚然作为男人应该赚钱养家,可是让一个家庭温馨地运转起来,并不是用钱就能办到的,家人需要温情,需要关怀,需要花时间和心思去陪伴。孩子们需要在有爱的家庭气氛里长大,而不是冷漠的、只知道用金钱衡量一切的环境。”
他认为,自己的事业和经济积累已经到达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身边的无效社交随着职位上升也减少了许多,这些前置条件让他可以抽出更多精力投入到家庭生活中去,而不必担心生活质量下降。“为了积累人脉、增长见识或者混个脸熟,一些场合在年轻时候那是必到的,现在这样的场合越来越少了,即使不出席也不会影响我的事业发展。我已经大致能掌控自己的工作、社交时间安排,而不是让日程表跟着外界的因素走。我认为,这样的职场状态下,能为孩子成长创造好的条件。”
哈利衷心相信,在条件都准备好的情况下,温馨稳定的家庭生活,对他日后的职场乃至人生道路起到前所未有的正面影响,“通过亲手照顾产妇和孩子,我自己也成熟了许多,跟年轻的锐气、锋利相比,学会了共情、包容、耐心还有聆听,在工作中少了锋芒,对团队、客户多了一分理解。从前只知道推进事,现在知道要关注人,这些对职场进步,突破天花板显然很有用。”他说,很多同龄的同事也先后遭遇职业和生活的“中年危机”,而对家庭生活的投入经营,着意去创造有爱的气氛,这些让他感到治愈。
“连我太太都嫉妒我跟孩子们的关系更好一些,看起来好像是我在照顾他们,其实是他们的到来让我得到成长,帮助我很多。”哈利说。
回归家庭的全职爸爸：
“老婆赚钱都上交,家里大小事情我做主”
在姜先生一家居住的高尚住宅小区里,他被邻居们称为“葛小姐(姜太太)的老公”,因为这个小区里居住了一大拨互联网创业者的家属,姜太太是其中的佼佼者,现任广州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高管,平时在秘书和司机的陪伴下风风火火地出入小区,是邻居们眼里的名人。
跟太太相比,姜先生就低调许多。很少人知道,他也曾经是一个程序员,任职于某上市门户网站。六年前,因为公司遭遇财务危机谋求转型,他所在的项目被撤掉,人员要不离开,要不从事全新的方向。在那个时候,恰好姜先生的儿子准备上小学,他就索性辞职离开,回归家庭当上了陪太子读书的全职爸爸。
妻子出差的时候居多,家里大多数时间只有父子俩。孩子快要小升初考试,妻子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姜先生负责监督执行。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做好早餐遛完狗,叫醒孩子,开车送去学校以后,自己就回家上上网,玩玩游戏,有时候跟朋友出去打羽毛球,下午买菜做好饭装盒,让放学的孩子在车上吃完,直接送去各种补习班,下课回家以后还要陪儿子做功课……全职爸爸的生活也是很忙碌。
只是,在小区邻居的眼里,全职爸爸毕竟是稀有物种。当男士们都西装革履出发上班的时候,他穿着T恤短裤渔夫鞋,悠闲地在菜市场来回晃荡;当妈妈和老人在小学校门前接送、在家长会上讨论的时候,只有他“万红丛中一点绿”——有人说他不像个男人,也有人羡慕他好福气。
回归家庭,姜先生认为那并不是个艰难的决定。“在理工男的脑子看来,事情也简单,钱够用的前提下,爸爸和妈妈有一方全职陪伴孩子,对孩子自然是好的。如果让我老婆全职,靠我那时的一份工资不足以让三口人过上体面的生活,更何况当时我的工作还面临着危机和变动;如果我全职,我老婆赚的钱够我们用有余。我做全职爸爸,是当时家庭财务情况下的最优选择,所以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即使撇开经济因素,姜先生说,当时的工作他并不太喜欢,性格内向脑子简单的他在办公室中也跟同事关系一般,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加班并不开心,身体也不适应。然而姜太太跟他截然相反,她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情,每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连生孩子的当天早上还在公司跟客户开会,后来由老板派车把她送到医院,直到进产房前还在看合同、打电话。
“如果让她全职就太残忍了,她有权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份职业梦想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我当初追求她,就是因为爱上她的这一面。很多人觉得女人赚钱就会女强男弱,男人活得憋屈,其实并不是这样,多的是男人赚钱养家,然后家里一切都听老婆的。我老婆负责把钱拿回家就完事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小到买什么菜,大到儿子读哪个学校,在哪个楼盘买房,都是我在做主,花钱的学问不比赚钱少,我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啊。”
对于身边其他人的看法甚至闲言碎语,姜先生表示他们家完全不在乎。“每个家庭的具体情况不一样,所以不能说一刀切,男人工作女人在家,这个逻辑太简单粗暴。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日子是我们在过,当然要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来,怎么舒服怎么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