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我的高山我的林海
——一名森林消防员的影像札记
作者：程雪力（撰文/摄影）
连片的黑云压在山头上，远处不时传来爆炸声，在漆黑的火烧迹地里，我一边拍照一边躲避着不断掉落的枯木。在原始丛林内，万顷碧绿的森林成了火海，就像小说里描述的世界末日一样。我是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的一名消防员，主要负责森林和草原的防火灭火以及地震和水域灾害的应急救援工作。在工作的十几年间，我先后参与扑救了129起森林火灾，以及21次森林火灾、地震、暴雨等导致的洪涝和泥石流等次生灾害抢险救援。
在四川西昌的森林火场，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森林消防员王超和战友们利用天公作美的有利时机扑灭火头。
在云南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里，老消防员向新兵传授各种有关原始森林的生存技能。
2008年4月，四川西昌的黄联关发生森林火灾，大火在七级风的作用下，以超过百米高的火舌吞噬森林。作为第一次参加扑火的“新兵蛋子”，我被吓得不知所措。随后的汶川地震，我再次进入灾区救援，那时看到的场景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第一次明白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之后，我买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当时只是想记录一些东西，没想过拍战友或森林。
在新疆伊犁的库尔德宁山区，森林消防员骑马穿越山脉进行日常巡护。
在四川凉山木里火场，森林消防员黄帅靠着树根短暂休息，这是他在火场扑火的第五天。
直到2012年，我和战友们在原始森林里扑火，与世隔绝，有些地方甚至连卫星电话都打不通。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记录火场上的经历，记录与战友们一起战斗的时刻。同年，我调入四川凉山木里森林大队做文书兼新闻报道员。于是，我开始拍摄有关森林消防员日常训练、林场巡视和抢险救灾的照片。
在没有火灾时，我们会在营区按课表训练，必要的时候，也会去森林里进行技战术训练和灭火战法的演练。除了灭火训练，我们还要进行地震救援和水域救援训练。而当发生火灾时，我们首先要与当地防灭火指挥部办公室联系，掌握火场情况，而后派出“轻骑兵”前突小分队直抵火灾现场。作为消防员，我们会携带指挥器材、水泵、管带等装备，利用水泵扑打明火，用高压细水雾灭火机和风力灭火机跟进清理，用油锯、割灌机等装备开设阻火隔离带。其他各类辅助装备则主要用于开挖隔离沟并浇水，增强隔离效果。
四川凉山的森林火场地势陡峭，风力较大，扑救困难，森林消防员快速赶赴现场集中扑救。
作为森林消防员，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或大或小的危险。曾经，我的战友王帅背着20多斤灭火装备攀爬悬崖时，脚下一滑，险些坠入山崖。幸好他抓住了一根树枝，其他战友迅速用攀登绳将他拉了上来。而那次经历，也让我突然发觉：我们在保护森林的同时，森林也在保护着我们。
森林是地球上最重要的生态系统之一，对大多数人来说，森林火灾陌生而遥远，但对于一片被烧毁的森林来说，往往需要几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修复。与此同时，隐藏在背后的代价远不止水土流失、空气污染和野生动物生存空间压缩。曾被烧毁的森林会艰难地生长，但有的地域再也无法重生；被烧伤的战友身体在缓慢恢复，但那些已经牺牲的兄弟却再也无法醒来。对我来说，所经历的一切并未将自己塑造成更勇敢的人，反而让我体悟到人类的渺小与脆弱。
在四川阿坝的巴朗山，森林消防员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巡护。
作为消防员，我处在火灾扑救者或森林草原保护者的位置，这是我的职业；作为摄影师，我则更多处于媒介的位置，需要适当地从消防员的身份中抽离出来，独立地观察、思考和拍摄。从前，我一直觉得照片像窗户，透过它可以看到生活百态。渐渐地，窗户变成了镜子，其中反射的是包括我在内，每一个处于火灾、地震、洪水现场的消防员；他们的职责与信仰，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正如《我的高山我的林海》歌词里所写的：一次次寂寞出发，也许我的巡护不被记载，一次次舍命扑救，也许我的演出无人喝彩，我只要每天看见我的高山我的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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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 2021年03月21日 11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