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昼夜颠倒的代驾司机
当零下十几度的干冷空气成为全城标配，说北京经历了一个“冰冻周”显得贴切。
而此间的北京，也恰是气氛热烈的“聚会周”和“年会周”。我们和亲友同事在餐厅里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用美酒佳肴为一年来的“零零总总”画上句号时，另一拨人的奋斗刚刚开始。他们守候在窗外，搓着双手，喘着寒气，等待为欢畅后的车主们保驾护航。代驾司机的汗水，就是为城市的夜晚挥洒的。
拥挤的夜线公交
时针指向零点，餐厅已经打烊，代驾司机接到的订单少了。代驾司机孙晋跨上了折叠电动车，直奔国贸。
夜27路往返于灯红酒绿的国贸商圈与安静的通州居住区，也是零点后通往城市东部的唯一公交夜线。一年前，车没开通时，代驾司机回通州只能坐黑车。线路开通后，孙晋高兴的不得了。他必须提早守候在夜27路的始发站，否则很可能挤不上去，车上都是他的代驾兄弟。
“别说周末了，就连除夕夜，大年初一，车上也有他们的身影。”夜27路公交司机张师傅是代驾司机的老朋友。到了凌晨2点左右，代驾司机的电动车已经占满整个车厢过道。管庄、双桥两站下车人数最多，临到站前，张师傅总会高喊几句：“到家了”！之所以提供这项“叫醒服务”，是因为“经常有人坐过站，他们太疲惫了”。
此时，气温已低至零下12℃。在室外不戴手套，手会瞬间冻至麻木，温暖的车厢让人困意陡增。但即便是难得的休息时刻，多数代驾司机还紧盯着手机，如果沿途有订单，他们还会随时下车，掉头就走。高碑店附近有不少餐厅，孙晋接到一单，“是去大兴亦庄的。”干完这趟活，回家就不知几点了。
为了更好的生活
夜5路则是开往城市西部的一条公交夜线。夜晚的北京街头空荡，公交车开的很快。代驾司机王望福刚想眯一会，公交车就恰好开到西护城河附近那道“U”形弯上。拐弯的惯性很大，车厢里的电动车一瞬间甩倒了一片。王望福赶紧去扶，车厢依旧很晃，他最后用脚顶着车，站到了终点。
王望福来自湖北恩施，今年45岁，干代驾3年多了。白天，他在一家国企单位当司机，晚上化身兼职代驾。长期生活在昼夜颠倒之中，让人到中年的王望福感觉吃力，半年前，他的头顶出现了斑秃，被妻子“强制要求”休息了两个月。但想到今年参加高考的一双儿女，多出来的补习费、材料费还存在缺口，王望福还是把电动车推了出来。晚上8点，他套上两条秋裤，一条羽绒裤和一条皮裤，又在羽绒服里多加上一件毛衣，戴上单帽、蓝牙耳机，最后再穿戴上代驾公司发的坎肩和头盔，坐着地铁，从西五环扎向了他最熟悉的三里屯。
代驾司机都渴望接到“大单”，但大单往往意味着路远道偏。他深夜去过昌平的十三陵、门头沟的永定镇、大兴的庞各庄，送客人去燕郊更是家常便饭。回程路上，他会和其他代驾司机守候在进京方向的高速路口，一起拼车进城。有时下了夜5路公交，王望福的电动车已经没电，他只能顶着大风推车回家。上周，“半个朋友圈”的北京人都在求雪、盼雪，但王望福不希望下雪，那样开车危险，骑车也容易滑倒。
王望福昨天接了4单，挣到382元。除去代驾公司的抽成，保持这个水平，到月底能获得超过5000元的收入。他答应孩子，如果考上北上广的大学，每人奖励一部新手机。
北京客人酒品还行
“宾利、玛莎拉蒂、法拉利，都开过了，超级跑车就差兰博基尼了。”代驾干的是摸方向盘的生意，有机会接触各种车。代驾司机相互间也会“八卦”这个话题，但开豪车时，欣喜只是一瞬，忐忑会伴随代驾司机一路。干代驾半年时间的杨宇告诉记者，一般豪车的驾驶方式都很个性，和普通车辆不同。由于加速快，他时刻担心坑洼的道路把超级跑车的底盘蹭了。有些跑车行李箱还非常小，他只能把电动车放到后排座椅上，也经常被车主揶揄会剐坏皮子。每次开好车，杨宇都把速度放慢，虽然代驾公司有保险，但事故赔偿仍然是他承受不起的。“我最愿意的还是开十几二十万的私家车，开着放心”。
“干代驾，见得人太多了！”杨宇时刻提醒自己做的是服务业，不能跟客人起冲突。代驾工作让他见证了酒后的人间百态，有人升职加薪，酒后还不忘在车里豪言壮语。有人刚丢了工作，向他打听干代驾的收入。有人刚刚失恋，坐在车后排嚎啕大哭。在杨宇看来，多数北京客人的酒品还不错，比较有礼貌，也都能理解代驾司机的不易。但也有人酒后失态，借着酒劲说他开车不稳、不认路，最后破口大骂。这种情况，杨宇都不会还嘴，“我们听一会，客人自己就不说了”，还是得为行车安全着想。
但最让杨宇担心的，还是有些客人上车就睡觉，到了小区连自己家的门牌号都记不清。代驾司机不忍把客人撂在车里就走，经常帮忙报警、找物业，给客人送到家。杨宇坦言，这种情况代驾司机都有应对经验，要发现客人喝得太大，上车时就把信息先问清楚了。“一般人叫代驾时都比较清醒，在车上晃一会就不行了”。
寒夜里有人情温暖
夜越来越深，夜线公交仍然熙熙攘攘。因为常坐一趟线儿，很多代驾司机成了熟人，他们彼此分享着今天的代驾经历，这些故事和段子，就像一道夜宵。
代驾司机李德宝曾经救过一位客人的“命”。去年夏天，他在簋街给一位快60岁的男子开车。旁人告诉他，这名男子一顿饭喝了两顿酒――刚和朋友喝完，又在饭馆碰上熟人，一共喝了一斤多。“喝醉的人我见多了，但那个人上车时状况就不太对，嘴唇发白，烂醉如泥，全程被人架着走。”车刚开了一半，后排女士突然说“师傅，他情况不好，要不您搜搜附近哪有医院吧”。这可把李德宝吓坏了，他像开了一辆急救车。
李德宝把男子送到医院急诊，医生说要马上抢救。那名女士一下就哭了，说男子有心梗，之前血管硬化就很严重，这次怕是有生命危险。第二天，他接到那名女士的感谢电话，说不是他昨天及时送医，“人就过去了”。女士想给他转一千块钱作酬谢，李德宝没收。“不能拿生命去喝酒。”这句话他对记者念叨了好几次。
多数代驾经历是温暖的，在冬夜里工作，这份暖意来的更加直接。李德宝说，很多客人虽然喝了酒，但下车时，还坚持帮他们把电动车抬出行李箱。有人觉得他们冬天干代驾太辛苦，回家也不方便，一定要加点小费让他们打车回家。有人听说代驾司机电动车没电了，还请他到家充电，顺便暖和一下。
不知不觉，夜班公交开到了城市的深处。看着一位位代驾司机下了车，迎着刺骨的寒风，关闭了代驾软件，真正驶向家的方向，夜班公交里，也就真的安静了。
本报记者张骁
实习记者张群琛文并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