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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家为牢,自困40天

    时间:2017-03-29 20:17:51  来源:网易人间  作者:冯琛琦

    围困交锋

    马秀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关押”在自己家里――自己关自己,因为出去,便无法再回来。

    2016年7月15日,马秀丽的理发店外贴上了房屋腾退方案实施通知,要求住户在两日内搬离。那天下午,马秀丽正在给客人剪头,忽然电视就关了,壁灯也灭了,打开水龙头也没有水流出来。

    马秀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通牒了。

    早在2013年年底,她所在的北京东五环外的这片地皮正式招标出让,周边楼房上的住户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抗争、交涉与妥协之后,陆续在2014年年初搬离。旧楼倾塌,新的商品住房拔地而起,在这群“鸽子窝”中间,马秀丽这间30平米的理发店一直坚持着。

    前不久隔壁一家理发店也关门后,她知道,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了。

    7月16日,马秀丽的丈夫秦伟找到电源的断口处,动手接上后给派出所打电话,等了近一个小时警车开来,几个警察看了现场做了登记,“我们回去调查看是谁把你家电给切了。”水管依旧没有接上,马秀丽在家买了几瓶水,等待派出所或是其他什么部门能给个说法。

    7月17日,入伏第一天,还有两天,就是搬迁期限截止的日子。一大早七点钟左右,马秀丽就听到屋外传来熙攘的人声,伴随着铁板摩擦地面的声音。马秀丽推门一看,二十几个穿着保安服装,腰间佩戴电棍的小伙子动手在理发店外架起一圈施工围挡,“都干什么呢!”马秀丽冲着这群人大吼。

    “施工重地,闲人免进,快出去!”保安们说着就要上来轰马秀丽。

    秦伟这时也出屋来,挡在妻子前面和保安推搡,“这是我家,凭什么让我走!”夫妻二人寡不敌众,蓝色的围挡闭合成一个半圆,把这个理发店和外界彻底隔离,秦伟气得发抖,紧紧握住拳头,“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马秀丽则不停重复“房在我在,房亡我亡。”

    马秀丽之所以态度强硬,不肯搬离,是因为开发商拒绝就拆迁事宜给出一则文件,这意味着,拆迁后所补偿的房子大小、位置及补偿金额都没有白纸黑字写出,只有口头白条。马秀丽当然不肯搬走。

    当然,她也有私心:反正也是这片的最后一户了,多撑几天,万一能多给一些呢,以后也能替儿子攒着。

    7月19日,夫妻二人已经在屋里被困两天,门口有三四个保安把守,白天和夜晚还有换班,夫妻二人根本无法出去。秦伟试图给派出所打电话,警察到后却把二人批评一通。围挡纹丝不动,家中所屯食物和水所剩无几,二人商量决定,秦伟晚上溜出去寻求帮助,马秀丽继续在家中坚守。

    当晚,秦伟从墙头翻出,保安有所察觉,凌晨两三点时就开始从围挡外向内扔砖头,正在睡梦中的马秀丽被惊醒,听着屋外“叮咣”的砸门声,丈夫又不在身边,她自己一个人怕极了,只能通过破口大骂来给自己壮胆。

    马秀丽盼着丈夫在外面能够快点找到解决办法,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场持久战才刚刚开始。

    “大变活人”

    马秀丽喝完手里的这瓶水后,家中就只剩下最后一瓶水了,除了漫长的,不知何时能够结束这场对抗所带来的精神疲倦之外,生理层面的饥饿与闷热似乎更加难熬。被困后电源再一次被切断,与外界的每一次联系都变得格外重要。

    她在微信上联系了自己的闺蜜裴燕,还有之前附近住的几户要好的邻居们。

    对于好友们来说,要帮忙,首要的任务就是物料送给。理发店地处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裴燕和途径理发店门口的一辆公交车的司机谈妥,车经过理发店门口的时候弯拐大一点,车门一开,裴燕就借助惯性将提前准备好的水、面包、火腿肠、充电宝、小风扇等物品,一气儿扔进围挡里面去。

    这天,马秀丽在屋里听到了汽车喇叭声,立刻跑到门口等待,果然看到一个白色大包呈抛物线下落。她猛冲到屋外,抱着袋子就往屋内跑。不能跑太慢了,太慢会被保安追上,上次他们就将袋子扯出个大口子,东西一路洒,最后回屋一看,只剩下一盒牛奶和一袋榨菜。

    而秦伟这边,从跑出去那天起,派出所去了,政府热线也打了,都没有人管。“不说房子了,我现在家都回不去了。”

    秦伟曾试图晚上溜回去,但是被保安拦截在围挡之外。他担心秀丽在屋中的日子,晚上一直都没睡过好觉,总是被惊醒。

    “闯关”次数多了,他发现晚上值夜班的总是那么三四个人,混脸熟之后,秦伟请这几个保安吃烤串、喝啤酒,在酒桌上把话摊开――保安也是替“头儿”打工出力,吃了秦伟的饭,晚上果然没有再为难过秀丽。

    马秀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关押”在自己家。马秀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关押”在自己家。

    度过了最开始难熬的几天,事情还是丝毫没有进展。

    秀丽想起之前父亲的同事现在在政府部门工作,想向他寻求帮助,于是夫妻二人在8月1日晚上进行了互换。他们的方法是:秦伟把车开到围挡底下,车头抵着铁板,秀丽从围挡里找来一个梯子爬出来,翻到车头上,秦伟用同样的方式翻进去,秀丽开着车走了。

    第二天白天,保安无意发现理发店内好像是男人的影子,正好秦伟探头出来,把保安吓一大跳,“大哥,怎么是你啊!你啥时候进来的?”保安央求秦伟赶紧和秀丽互换回来,如果被他们的“头儿”发现了,他不好收场。

    而逃出来的秀丽找到那位父亲的同事求助,却遭到拒绝。辗转又跑了几个当初在理发店和她互称姐妹的“好朋友”,试图寻求帮助,终无果而返。

    在外面跑了两三天,8月4日晚秀丽和秦伟又一次互换,秀丽重返家中,到了零点,她迎来自己的47岁生日。秀丽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段话:路,不通时,选择拐弯;情,变淡时,选择释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了,但我心里最明白谁是谁。

    在理发店被困,到此是已经是第20天。

    缓和谈判

    秀丽自被关那一天起就做好了起诉的准备,围挡拍照、给相关部门打电话的录音,还有保安夜晚砸门的视频,这些材料是她最后的防身武器。秦伟在外面,正式起诉强拆。

    开发商听说此事后,约秦伟进行了两三次谈话。开发商想要完工,早一点拆掉理发店,早一天可以建新楼,没有时间可以再拖了;秦伟想要一个明确保障和说法,补偿如何算,这几天的委屈如何说,双方僵持不下。

    马秀丽在屋内,没电没水没事做,倒是时常想起在理发店最开始的日子。

    1995年5月份,她和秦伟结婚一年后,来到这里开了家理发店。从此,这里既是她工作的地方,又是她的家。1998年儿子出生,一家三口就在这间理发店里度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如今秀丽被困的事情,放假在外旅游的儿子并不知情,“告诉他也没用,只能干着急。”提起儿子,秀丽满是骄傲与宠爱,“其实就想多给他(儿子)留点保障,哪个父母不都是这样的?争啊争的争到最后,也是为了能让自己不后悔吧,毕竟当时我努力试过了,这是我的权利,我争取了。”

    秀丽能硬着性子坚持这么久不出来,熟悉她的老客户老朋友们倒也觉得是意料之中,“她那个人,直惯了,肯定是要讨个说法的。”

    近30天,从最开始的嘶吼大骂,怨天尤人,到淡定面对,疲倦不已,马秀丽想想过去的日子,反而让她有一种久违的平静感。裴燕怕她闷,给她扔进了一幅十字绣,绣好了以后是一个喜气的“福”,这些天她刚绣个开头,她希望年底的时候无论住在哪里,都能把成品挂在墙上,过个好年。

    8月20日,秦伟第三次与开发商沟通,双方都明显呈现出疲态,秦伟知道,现在比拼的就是一个耐力,从最开始只为了解决拆迁,到现在还有人身安全的侵犯,秦伟不可能中途放弃。

    谈判中,对方提出有意给出纸质文件,但是秀丽必须在21日前走出房间。秦伟要求必须亲眼见到,亲手拿到那张文件,不然没得谈。

    沟通结束,秦伟给秀丽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挂了电话,秀丽给闺蜜裴燕发去报平安的信息:

    “谈的差不多了,放心。”

    默声告别

    8月25日上午,秦伟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开发商见面。对方带来了文件,白纸黑字,有抬头有落款有红章,秦伟撤诉,双方各退一步,下午秦伟接秀丽出来。

    三伏天的最后一天,围挡打开,让出门口的一条路,秀丽有些慌神,愣愣走出来,几步之后,回头看了理发店最后一眼。

    有时秀丽会想起自己和秦伟在1995年盖这个理发店之前,已经有一位老大爷常年夏天在此卖西瓜,他卖的西瓜又大又甜还便宜,附近的居民都认识他,常来光顾生意。他怕西瓜在地上咯坏了,还会堆小沙堆垫在西瓜下,当时他也把这片土地这门生意当作他自己的唯一。

    秀丽的到来,对卖瓜大爷而言就是一道驱逐令,是带着“经营许可证”的驱逐。而此时的她,也仿佛被驱逐一般,自认灰头土脸,谁又能说谁是谁非呢?

    秀丽手机里存着裴燕发给她的一张照片,那是她和理发店最后的“合照”,尽管照片中根本看不到秀丽本人。蓝色的围挡上贴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字样,秀丽说,“我当时就在屋里,这里,就这里。”边说边用手指着照片上蓝色围挡后漏出的一小条灰色屋檐。

    秀丽走出理发店的第二天,她收到老顾客发来消息,“看到你的店拆了,搬到什么地方别忘了告诉我啊,以后还找你剪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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