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足球教练最害怕的事发生了——5月12日，金华兰溪53岁的足球教练季鸿清在指导学生训练时心脏骤停，倒在游埠镇中心小学的球场上。被送到医院时，老季的呼吸和心跳都没了，医生说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和很多基层足球教练一样，季鸿清工作时间长、训练参赛任务多，却没有稳定的保障体系。意外突然降临，这个原本勉强维持生计的单亲家庭毫无招架之力。老季没有成年的儿子不仅要为学费发愁，就连正在居住的廉租房也面临被收回的危机。在为老季遗憾惋惜的同时，认识他的人无不担忧。
消息传开后，金华足球圈迅速行动起来，教练、球员、球迷、家长、学校纷纷捐款，他们中有很多人与出事的足球教练素昧平生，有的甚至来自省内其他城市。不到一周时间，已有440多名个人，30多家单位、机构、社团为老季捐款近20万元。
“老季生前对儿子心怀愧疚，觉得陪伴他的时间太少。父亲节就要到了，我们以老季的名义为孩子捐一个成长基金，就算他送给儿子的最后一份礼物吧。”季鸿清的同事兼好友王俊说。
铁杆球迷把爱好做成事业
在兰溪踢足球的人，很少有不认识老季的。他从学生时代开始踢球，上世纪70年代成了单位兰溪市毛巾厂足球队的主力，活跃在当地业余赛场。直到40多岁，他还在球赛里踢球，“毛巾”这个外号一直被叫到现在。
老季是个铁杆球迷，早在金华市绿城球迷协会成立初期，他就常追随着这支职业足球队南征北战。他的生活中，足球场占据了很大一块位置，他的业余时间不是在球赛中当裁判，就是在球场上当教练。他带的成人队曾在金华市业余联赛里拿过冠军，青少年队的最好成绩是金华市第五名。
2013年，老季先后考出了教练证和裁判证，时逢当地校园足球兴起，他感觉自己的爱好有了用武之地。他加入兰溪市足球协会，被推选为会长。此后，他在球场上的时间更长了。兰溪市有了20多所进行足球训练的学校，踢球的孩子超过400人。每个周末，老季几乎都在兰溪周边乡镇学校里进行技术指导。每天晚饭后，一般人开始散步锻炼，他则在兰溪市体育中心足球场值班。清早出门，一般要到晚上9点多才能回到家。
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天，也赚不了多少钱，老季却乐在其中。“他在球场上总是笑呵呵的，看见熟人都主动打招呼。即使球队比赛碰到误判、漏判，他也很少指责裁判。”金华市江滨小学的足球教练周晓伟认识老季有10多年了，几乎从没见他在球场上和谁红过脸。
“他是很实在的一个人，教孩子踢球特别认真。只要他发现有问题，就会停下来和球员沟通，直到把问题解决。一个半小时的训练，他有时候会扩展到两三个小时，连回程的末班公交车都赶不上了。”兰溪市足球协会常务副会长王俊是少数知道老季家庭情况的同事，回忆起和他相处的琐事，眼睛渐渐地湿润了。
翻遍父子俩的手机 找不到一张合照
老季离婚多年，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单位不景气，收入也不高。好不容易申请到廉租房，儿子也即将升入大专，老季的生活才算稳定了些。兰溪市足球协会的一名副会长见老季生活不易，还不计报酬地奔波在球场上，便出资搞了一个公益性的足球培训项目，以教练的名义给老季提供了一份收入，虽然数额不多，但总算稳定。
在球员的印象里，老季一直穿着运动服，时常提着饭盒，骑着电瓶车风里来，雨里去。
老季陪儿子的时间很少，年轻时泡在球场，如今因为工作，也离不开球场。王俊记得，去年下半年，老季曾请他帮忙在手机上购买电影票。“他说，儿子很想和他一起看电影。他平时没有时间，只能买最晚的那一场，等值班结束后，父子俩再一起去看。谁知，看着看着，两个人都睡着了……”
足球训练、比赛一般都在周末、晚上。老季平时很少请假，周六这一天是个例外：“今天我要早点回家，去给儿子做顿饭。”王俊知道，老季对儿子有一份愧疚，总觉得陪伴他的时间太少。父子关系也一度在孩子的青春期里变得紧张。
如何缓和父子俩的关系？老季在球场上想到了办法。儿子缺乏锻炼，体重一度超过100公斤，承受着高血压等慢性病折磨的老季担心儿子的健康，决心督促他减肥。从前年开始，他要求儿子每天都来兰溪市体育中心的足球场夜跑，每次15圈，再累都得跑完。
这是老季值班的时间，原本父子俩是不会碰面的，因为这个减肥计划，反而成了父子俩亲密接触的时间。儿子一开始很抵触。因为体重基数大，他跑一圈都非常吃力，没坚持两天，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连走路都很痛苦。老季在这件事上特别严格，跟在儿子后面陪跑，“步步紧逼”非得让他完成规定的运动量。每天绕球场15圈，父子俩整整坚持了一年半时间，从连骂带哭到谈笑风生，不仅关系变得亲密了，儿子也找回了健康的身材。
后来，即使不夜跑，儿子也常常出现在球场边，帮着老季干活值班。“我儿子懂事了，也有出息了，寒假里还去实习了，他画设计图挣了600块钱呢。”王俊清楚地记得老季几个月前说起儿子时那骄傲的神情，没想到老季却看不到儿子毕业的那一天了。
“老季出事之后，认识他的人想为他儿子捐助学费。我想把他的事情写一写，发在兰溪球迷微信群里，就希望找一张他们父子俩的合影，没想到翻遍他们两人的手机，都没找到一张……”
草根教练有多难
5月16日，老季出殡，几十名金华市区的教练同行赶到兰溪送他最后一程。在孩子们眼中，他们是充满着威信的教练员，但其实他们中有很多没有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更没有住房公积金，生活中困难重重。
“校园足球教练要紧绷安全弦，无论什么足球活动，都不忘给孩子上保险，但我们从来想不到给自己也买一份意外险。老季就是这样，当意外突然降临，整个家庭都坍塌了。看着他的儿子，我就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名教练告诉记者，2009年，国家体育总局和国家教育部联手发起校园足球联赛，国家财政为此投入了数千万元专项资金，其中就有一条规定，为所有参加校园足球活动的孩子办理保险，对于教练却没有这方面的考量。老季的悲剧发生后，有关方面是否应该为足球教练尤其是外聘的足球教练购买意外保险，也成了教练们热议的话题。
“足球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运动，但从学校来说，编制内有的只是普通的体育老师。带孩子上上体育课没问题，要带足球队，就比较勉强了，因此现在一些足球水平好的学校都是外聘专业足球教练。”现在金华全市约有200多名足球基层教练，其中有一半左右原本就是学校体育老师，剩下的就是像老季这样的外聘足球教练，他们不在编制内，自然也就无法享受到编制内的福利与保障。他们之中，有的是上一堂训练课拿一次教练费，好一点的会拿到代课工资和训练补贴，但年收入一般也不会超过6万元。
“老季已经好多年没体检了，年纪又不小了。就在半个月前，一个朋友还对他说，把单位的体检福利送给他，可惜他那时忙着带队参加金华市中小学生足球联赛，就对那个朋友说‘等忙完这段再说吧’。”王俊有些后悔：如果那时候逼着老季去医院，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了？
像老季这样的情况，相关的学校和足球协会只能从人情道义上给予一点帮助，丧葬费、抚恤金、加上各种补助金加在一起，再去除料理后事的花费，也就没剩下几万元钱了。儿子小季还有两年才能大专毕业，廉租房合同又即将到期，老季能走得安心吗？
本着能帮多少是多少的想法，兰溪市足球协会组织了一次内部募捐。消息通过微信朋友圈传到了金华各县（市、区）足球圈，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自发进行了一场爱心接力。截至5月18日，已有440多名个人，30多家单位、机构、社团为老季捐赠了近20万元爱心款。
老季的儿子小季还没成年，王俊等友人与其亲属商议决定，除了保留小季日常生活的开销，剩下的捐款将用来购买一份教育保险，为孩子建一个成长基金。“这笔钱谁都不能动，直到小季成年懂事后，再自行支配。这是沉甸甸的爱心，也是一个父亲送给孩子最后的礼物，我们都希望它不被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