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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曾极度厌弃“烟尘”里打滚的姐姐

    时间:2018-10-18 17:53:51  来源:知音读酷  作者:

    我曾极度厌弃“烟尘”里打滚的姐姐

    1

    -THE FIRST-

    “弟,妈病了,正抢救呢,你快回来吧。”

    这些年,每次看到刘爽给我打电话,我都心惊肉跳。因为,她那里从来都没有好消息。

    “我离婚了”、“菲儿上学需要钱”、“爸妈出了状况”……她每次打来电话,都是找我这个做弟弟的求援。因为,我是她的主心骨,当然,也是她求援的唯一对象。

    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应该是大学毕业以后吧,我开始直呼她的名字,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

    这样称呼,第一是想证明自己长大了,第二也是在不自觉间,彰显着一种权威。

    她结婚时,全部的嫁妆都是我置办的,她离婚后的房子,也是我眉头不皱一下帮她买的。她的落魄前夫再婚后,对她和菲儿愈发吝啬,我让菲儿改随她姓,然后,全部生活用度都由我来出。

    只是,这样的施与受,并没有让我们之间愈发亲近,相反,有些东西正在我们之间慢慢失去。

    我在北京,她在大连,每年只有几个法定假日回家探望父母时,我们才能见面。

    每次见面,她几乎都在忙。不是在做饭,就是忙于出去买菜,或者陪菲儿去补课。

    我曾尝试着让她坐下来,我们一家四口像从前一样聊聊天,可是,时光流转,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努力用共同的记忆来修补我们的疏离。比如,儿时她替我出头,人送外号女魔王;比如,她代我受过,被爸妈罚站;比如,送我上大学时,她哭得有多伤心等等。

    那些让我记忆犹新的画面,她都不记得了。她总是反问我:“有这事吗?”

    有时,她也会滔滔不绝。抱怨工资的单薄,骂无良的前夫,说菲儿如何不听话,讲起菜价倒背如流。

    生活,令她变得如此粗糙,让我既无法与她亲近,也不可控地在心里轻视她,并悲哀地任由我们姐弟俩在岁月里陌生。

    2

    -THE SECOND-

    接到她打来的母亲病危的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连。

    谢天谢地,心梗的母亲挺过了这一关。但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放心两个老人独居。毫无疑问,这个时候,她必须无条件地搬回家里来住。

    可是,她并没有主动提出来。我料定,她是在等我开口。我当然明白,倘我提出这个要求,那就意味着是要附带条件。

    我索性开门见山:“刘爽,你搬回来照顾爸妈吧。你的那个房子可以租出去,爸妈的房子呢,哪天他们真不在了,也是你的。当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明天咱们就去过户。”

    见她无语,我猜是条件给得还不够丰厚,我接着说:“菲儿大学毕业后,工作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如果她想出国,费用也由我来出,你不用担心。”

    说到菲儿,她明显地舒了一口气。

    我见状,干脆让她彻底开心:“一边照顾爸妈一边工作,肯定很辛苦,如果你想辞职,我每个月给你发工资,你不用担心生计这件事情。”

    但她并没有辞职,她说:“不管挣多挣少,不能跟社会脱节。”

    对了,她是造船厂的仓库管理员,当年技校毕业后,接了爸爸的班进去的。

    安置好家中的一切,我回到了北京。

    飞机起飞之前,我接到单位打来的电话,要我去澳大利亚出差,为期半年。我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可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我还是答应了。

    在澳大利亚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往家里打电话,每一次通话都令我坐卧不安。虽然爸妈尽量轻描淡写,但我还是感觉得到,同在屋檐下,他们和她相处得并不愉快。

    我没有想到,她会变得如此不懂事。

    她招惹一个有妇之夫,结果人家妻子打上门来,害得爸妈将近两个月不好意思出门;饭桌上,妈一句“菜有点咸了”,她就摔了筷子,罢工了两天;她每次拖地都不拧干水,好几次,爸爸险些滑倒……

    听到这些,我不盛愤怒。但我还是忍住火气,在电话里对她说:“刘爽,爸妈年纪大了,自然会絮叨一些,你多担待。”

    我知道她承担了我身为儿子该承担的义务,常常买了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和菲儿寄回家。

    我期望一切安好,但还是出事了。

    一天,她在家准备做肉丸子,锅里烧着油,她人却坐在厅里看电视,等到想起来时,家里已经大火封门了。

    厨房烧得一片狼藉不说,父母经受这般惊吓,双双病倒入院。

    她打给我的电话里,只有号啕。

    在电话里,我气急败坏道:“刘爽,我忍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你这样的,嫁多少个男人都得跟你离了!你连对父母都如此粗心大意,这辈子,你还能对谁情深意重!我给你的那些钱,够雇十个八星级保姆了,可是,你都干了些什么?”

    被我吼急了,她也不甘示弱:“刘闯,你跟我嚷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嚷。我把你给的钱都还给你,咱爸妈,麻烦你接到北京去照顾,我不管了。”然后,她不由分说地挂断了我的电话。

    我崩溃了,十万火急地赶回大连,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去医院。谢天谢地,我看到她刚照顾妈吃完饭,准备去另外一个病房给爸送饭。

    看到我,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旅程艰难,仿佛我只是从城市的东头来到西头一般,她对母亲说:“你朝思暮想的儿子回来了。”

    老年病房也是一个拼子女的地方。

    我的到来令母亲无比欣慰,她终于可以告诉同屋的病友,自己高职高薪的儿子有多优秀。

    夸耀我的同时,母亲也不忘对比着说说女儿:“闺女呢,也很聪明,可是,小小年纪谈恋爱,早早地结了婚,男人又跑了,所以,没儿子让人放心。”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心里百味杂陈。

    晚上,父母都睡了之后,我想跟她谈谈。可是,好不容易在开水间找到她,只见她手里还握着一杯水,人却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站在水房的门口看她,还不到三十五岁的人,大眼袋、黑眼圈,还有脸上的细纹和斑点,让我恻然,我实在不忍心叫醒她。

    我回了病房,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有好几次恍惚地看到她,为母亲翻身,给母亲接尿,我很想醒过来,可是,实在太困了。

    清晨醒来时,没有看到她,给她打电话时,才知道她已经回家去做饭了。

    我在楼下迎她,远远地看她从公交车上下来:披头散发,满脸倦容,如假包换的中年妇女。

    她对自己的放弃,真的很彻底。她再也不是那个偷妈妈高跟鞋穿、上中学时一走出家就擦口红、第一个月工资全部用来买衣服的“作女”了。

    在病房里,她一边给爸妈开饭,一边唠叨:“这一大早,腿都快跑断了。一个要吃自家熬的小米粥,一个想要智仁街的小笼包,但蒜泥却得自己弄。我都快到医院了,才想起来忘了给爸带剃须刀了,我问他明天带行不行,他不愿意,我只好回家去拿。”

    说完,她把剃须刀重重地放在父亲的面前:“喏,给你拿来了,累死了!”

    整个早晨,就听她和父母你来我往地绊嘴。爸妈吃完饭后,她去上班了。

    我把她送到医院的楼下,欲言又止。

    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指责只会换来她的絮叨,看着她摇晃着朝公交车站走去,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一百元钱递给了司机。

    她勉为其难地坐了进去,还不忘扔出一句话:“车打惯了,以后公交车就没法坐了。”

    她走后,我像一只陀螺一般在医院里转来转去。一天下来,我才真正体验了她的忙碌。

    重要的是,父母用她的时间长了,换了我,他们很不习惯,不是东西找不到,就是照顾的方式令他们不舒服。

    工作十年,我第一次发现,照顾人其实比工作要累得多。

    盼星星盼月亮地把她盼了回来,再看她一边抱怨父母一边把他们照顾得无比熨贴时,我终于明白,是我把他们之间的小争小吵看得太严重了——他们之间的琐碎矛盾不过是平凡生活的一种调剂而已。

    那天晚上,尽管我坚持留在医院,可是,父母还是坚持让她留下来。她一边顺应,一边嘴不饶人:“我就是天生做牛做马的料,人家天生就是少爷的命。”

    我曾极度厌弃“烟尘”里打滚的姐姐

    3

    -THE THIRD-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若非亲历,我不知道照顾老人不仅需要极大的耐心,更需要极大的体力,那是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无法比拟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消耗。

    以前半夜被公司的电话吵醒,我常常跳脚骂娘,可是,刘爽,这几年她睡过几个安稳觉呢?一个连觉都无法睡饱的人,还何谈在生活里高雅?!

    我去了她的房间,看着房间里贴着许多备忘条:妈讨厌做菜时放味素;爸最近血糖有些高,要控制饮食;换季了,菲儿的衣服都小了,周日带她逛街……

    我注意到,墙角的纸篓里,有一团团扔掉的稿纸,我好奇地打开,那上面有她各种心烦意乱的涂鸦:

    “今天又跟妈吵架了,吵过之后,她哭了,我也后悔了。其实,她应该知道我不是冲她的,只是心里太烦了。”“往哪里逃?”“下辈子,我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一个人,云游四海”“想他了,但连跟他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谁信?反正我信。”

    透过那张狂的字体,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内心的纷乱。

    当父母年迈,生活面临着一个又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时:孝顺,需要体力、时间、耐心。

    在父母眼里,“远香”的我付出了大把的金钱,成为父母眼里心中的骄傲。“近臭”的她,交付的是自己的生活,成为父母最得力的生活拐杖。

    我不禁问自己:如果把她换作我,她给我大把的钱,我愿意去承担她现在正在承担的这一切吗?

    这些想法,弥漫在我的心头,自责淹没了我。

    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睡了吗?”这一次,我的语气不再高高在上。

    “马上要睡了,有事吗?”

    千言万语,我不知从何说起。

    “我去替你吧,你回家睡个好觉吧。”我说。

    “你也够累的,赶紧睡吧,我都习惯了。”她说。

    放下电话,我辗转难眠。

    第二天,她上班后,我跟父母商量着找一个住家保姆。没想到,父母对于这个提议并不赞同,无论如何女儿给予他们的照顾都是最贴心舒适的。

    但这一次,我无比坚持,我说:“你们现在是我姐生活的全部重心,可是,你们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你们走了,她怎么办?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情感世界,而现在,不正是她最好的时光吗?”

    不管怎样,我的话在父母那里还是有分量的。很快,保姆找好了,我也该离开了。

    走之前,我以给父母买东西为由,让她陪我去逛街。

    事实上,那天我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刚开始让她试衣服时,她还很难为情,可是到了后来,她在我面前,渐渐放开,那么放心地依赖我的眼光。

    看着她在镜子前“搔首弄姿”,我的眼睛慢慢湿润——小时候,我是需要她呵护的弟弟,长大后,我为什么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去呵护她?她生活不如意,婚姻不幸福,还要为女儿和父母撑起一片晴空,除了我这个弟弟,还有谁能给她更多的欣赏和宠爱呢?

    那天,她过足了购物瘾,我们之间,也从生疏变得亲密很多。我庆幸,这份和解来的并不算太晚。

    4

    -THE FOURTH-

    这一次,我无比放心地离家。飞机刚落地,便收到她的来电:“路上都顺利吧?”

    我说是的。

    她说:“这些年,没有哪次你走,让我这么难过。弟,下次啥时回来?”

    站在悉尼空旷的机场,我的眼泪来得无比直接。

    我说:“姐,你辛苦了。”

    “哈哈哈,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你管我叫姐了,我还以为你心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姐了呢。”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能够感觉得到她怒放的笑容。

    “这些年,一直都是你用自己的付出,成全我的自由,有姐真好啊。”挂断电话后,我给她发了这条微信。

    我知道,亲人之间也要学会表达,我也知道,从此以后,若有时间,我便会回家,除了陪伴父母,也让她继续在我这里,享受一份亲人的陪伴。

    有个姐姐,真好。

    编辑:知音读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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